第三十九章 ·審案
第三十九章·審案
雷寅雙這裡雖然故意跟李健開著玩笑,其實耳朵一直都是支楞著的,所以才一聽到花姐那邊的門響,她立時就跑出了李健的房間。
果然,花姐那屋的門開了,只見姚爺和一身血污的雷爹一邊低聲說著話,一邊從屋裡走了出來。
從門縫裡可以看到,板牙奶奶和板牙娘正坐在床頭處照應著花姐。床上的花姐閉著眼,臉色一片叫人擔心的灰白。
雷寅雙心頭跳了跳,跑過去靠著她爹的腿叫了聲「爹」。看到她爹的那瞬間,那種想哭的衝動竟又升了起來,她很想朝她爹撲過去,想讓她爹抱抱她……可她爹這會兒身上一片狼籍,連臉上都還沾著血點呢……
李健跟在雷寅雙的身後也出來了,見雷爹這一身狼狽,趕緊道:「姚爺爺,雷叔,先洗洗吧。」說著,推開了旁邊一間空著的客房房門,把雷爹和姚爺讓了進去。
得虧這客棧才剛開業,生意不好,至今竟是除了江大公子住過一夜外,還不曾接待過其他客人。不然這血腥的一幕,怕是早嚇跑了客人。
雷爹也知道自己這一身被人看到不好,便點了點頭。
姚爺倒是要比雷爹好得多,只手上沾著點血。
李健安排著二人進了客房,轉身下樓去要熱水給他倆洗漱了。雷寅雙想了想,對她爹說了聲,「我去給您拿衣裳。」便也跟在李健後面跑下樓去。
倒是總跟小老虎形影不離的小兔,居然沒跟著小老虎跑下樓去,而是站在客房門口,抬著頭,那麼一臉嚴肅地看著姚爺和雷爹。
姚爺知道,這孩子怕是有話要說,便問著小兔:「怎麼了?」
小兔道:「那些人……是不是沖著我來的?」
姚爺不禁和雷爹對了個眼。
雷爹走過去,看著他的眼道:「放心,有我們呢。」
小兔搖搖頭,抬著頭道:「如果……」
他的話還沒說完,雷爹忽然把手伸了過來。他原想要去摸小兔的頭的,可看看自己一手乾涸的血跡,只得又放下了手,然後蹲在小兔面前,看著他的雙眼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叫人帶走你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兔道,「如果……」
「你不用想那麼多,」雷爹再次打斷小兔,「既然我們收留了你,就承下了這份風險。在你想回去之前,你誰也不是,就只是我們家的小兔。」
小兔頓時不吱聲了。
其實他能感覺得到,雷爹對他一直都是有所保留的。他甚至好幾次都感覺到,雷爹在暗中觀察著他。如今雷爹能對他這麼說,許是因為之前他不顧個人安危,撲出去幫小老虎對付那些賊人的緣故……
小兔跟雷爹二人默默對視時,姚爺已經將水罐里的水倒進了水盆里。他一邊洗著手一邊回頭教導著小兔道:「小小年紀,多操的心。雖說你能想到這一點是好的,可再想多了就是多餘了。」又道,「依我看來,這些人應該不是沖著你來的。」洗完了手,他一邊拿著巾子插著手,一邊也走到門邊上,低頭看著小兔又道,「回頭縣裡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仔細的。有你王爹爹在,就算上面有什麼異常,我們也都能知道。你且放心,不會有事的。」
正說著時,就聽到樓梯上一陣響。那雷寅雙竟跟飛毛腿似的,不僅打包了雷爹的衣裳,腋下竟還夾著一套姚爺的衣裳。她咚咚跑上樓時,恰正聽到姚爺說的那最後一句話。她以為小兔是在替花姐擔著心,便過去摟了摟小兔的肩,道:「對,別怕,花姨會好起來的。」又道:「里正老爹說,已經派人去縣裡報信了,大概再半個時辰,縣裡就該來人了。」
她那最後一句話,是對姚爺和她爹說的。
姚爺看看雷爹,二人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言下的意思。
這時候,李健領著胖叔和瘦猴抬上了熱水,雷寅雙便拉著小兔避到了一邊。
想到她經歷生死時刻時,小兔也在被那個大漢追殺著,想來應該也嚇得不輕。於是她抱著小兔的肩,將下巴擱在他的頸窩處,軟軟地道:「你也嚇著了吧。其實我也……」頓了頓,承認道:「……嚇死了。」
小兔抬頭看看她,忽地回過身來,伸手用力抱住她的腰。
李健和胖叔瘦猴從客房裡出來時,就只見小兔和小老虎在樓梯邊抱成一團,一副相互取暖的模樣。
想著這兩個孩子經歷的危險,胖叔不由嘆了口氣。再想到屋裡躺著的花姐,胖叔扭頭看看李健,忽地伸手過去摟了摟李健的肩。
李健僵了僵,推著胖叔笑道:「我又不是孩子。」
他抬著眼,帶著三分羨慕,看著抱成一團的小兔小老虎。
見他不領情,胖叔便走到小兔小老虎的身邊,抱著這二人用力往自己懷裡攬了攬。
其實小兔也不怎麼領情的,可打他記得的前世起,小老虎就是很喜歡跟人摟摟抱抱地表示親近。這會兒胖叔主動過來,小老虎立時也伸手抱住了胖叔那胖大的腰圍。
半晌,她才在胖叔懷裡抬了頭,問著他道:「有吃的嗎?我餓了。」
這會兒外面天光已經大亮了,她才剛想問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就聽到後面的廟裡敲起了晨鐘。胖叔數了數鐘聲,笑道:「是呢,折騰了一夜,怕是大伙兒都餓了,我去做早飯。」
李健忙道:「多做些,給街坊鄰居也都備些。昨兒虧得大夥一起幫忙了。」
胖叔頗為欣慰地看看李健,道:「還是健哥想得周全。」
*·*·*
花姐開始發熱的時候,王朗領著衙門的人到了。
通判老爺對這江河鎮也算是熟門熟路了,一來便徵用了客棧的樓下,用來審理昨晚的案情。
這一次,便是姚爺再不想雷家父女在官府面前露面,也不得不叫他們出頭了。一來,因為花姐是被朝廷禁器弓箭所傷,雷爹是當事人之一;二來,還有那個龍爺的一條人命在,偏小老虎也是當事人……
昨晚,除了那個龍爺死了外,其他那些混混,包括陳橋,都被鎮上百姓給活捉了。不過這些人雖然逃得一死,活罪卻是沒少受。都說水火無情,鎮上人家最怕的就是火災,偏這些人竟打著到處放火的主意,且不說最後還險些害了花姐的性命。被激怒了的鎮民們同仇敵愾,一下子就從慫膽又變成了英雄膽,抓住這些混混后統統一通狠揍,要不是里正老爹喊著「別再弄出人命」,不定還得再弄死兩三個的。
通判老爺上次來時,就對這聞名遐邇的「虎爺」頗感興趣,如今聽說她不僅是頭一個報的信,還跟那混混頭目交過手,且還險些被害了性命,通判老爺不禁對這膽子賊大的姑娘更是好奇了。
等里正老爹把雷寅雙叫上來,通判老爺把她從頭到尾一陣仔細端詳,心裡不禁有些詫異。他以為他會看到一個虎背熊腰的假小子,不想被裡正老爹叫上來的孩子,雖然生得比同齡人都要略高一些,卻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般粗壯,看著就根一株亭亭玉立的小白楊似的。
鄉下孩子在十歲以前穿衣裳向來不分男女,都是一件遮到腿彎的大褂,下面一條撒腿褲。眼前的小姑娘身上也穿著這樣一套看不出性別的衣裳。之前通判就聽人(王朗)說過,這孩子生得像個男孩,如今他那麼仔細一看……好吧,好像也沒怎麼冤枉這小姑娘。
這「虎爺」,雖然生得不是通判所想像的那般五大三粗,可那張臉,和捲起的衣袖下露出的胳膊腿,看著可是真黑。偏這孩子生著張團團的圓臉,那眼睛鼻子看著也是圓圓的——就這五官相貌來說,也是那種不分男女的相貌……特別是,被那身黑皮襯得更顯靈動的一雙貓眼,看人時少了份姑娘家的羞澀,多了份不遮不掩的直爽,以至於便是說她是個男孩,也不會叫人起了疑……
見那孩子學著里正老爹的模樣沖自己抱拳施禮,旁邊圍觀的衙役們不由全都笑了起來,通判老爺也忍不住翹著唇角微笑起來,心裡不禁對這錯行了男子禮數的小「虎爺」又多了幾分好感。
「虎爺」答著官爺的話時,也不像鎮上百姓那般畏頭縮尾,聲音很是響亮。且這「虎爺」還頗有說書先生的功力,那清脆的童音如炒豆子一般,栩栩如生地描述著當晚發生的事,直把整個故事講得是跌宕起伏,特別是那個混混頭目拿著匕-首就要刺到她身上的那一刻,叫聽的人全都忍不住替她捏了把汗……
「……然後,等花姨跑過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那個混混的脖子上插著把小刀。」雷寅雙結束陳詞。
直到王朗悄悄拉了拉通判老爺的衣袖,通判老爺才從「故事情節」里回過神來,問著雷寅雙道:「就是說,你也沒看到是哪個殺了這龍山的?」
雷寅雙坦然搖頭——之前姚爺就囑咐過她,叫她別說是花姐動的手,省得鎮上百姓對花姐起了忌諱。
因姚爺識文斷字,這會兒被通判老爺臨時征去做了個師爺。通判老爺探頭看看姚爺記錄的那些供詞,又問著雷寅雙道:「那個陳橋說,是花掌柜動手殺的人。」——倒也不是他有意挑著「虎爺」的刺,而是這是審案之必要程序。
「切,」雷寅雙才不管什麼審案,撇著嘴就是一通瞎話:「他還說花姨從樓上直接跳到街心裡來的呢。花姨真有那本事,哪還會被人傷成這樣?!當初花姨從店裡出來的時候,那個人已經倒在我腳下了,花姨是後來才跑到我身邊的。不信你問陳大伯伯,他們都看到的。倒是這個陳橋,拿著刀要刺花姨,我們大家可都是親眼看到的!」
也虧得當時花姐是頭一個聽到動靜出來的,陳大他們都是後來才跑出來的,所以他們還真沒看到花姐甩刀殺人,也沒看到她像只老鷹從樓上直接跳到街心裡的英姿——所以雷寅雙這謊話說起來全無半點壓力。
通判老爺皺眉道:「那這龍山是何人所殺?」
雷寅雙道:「我雖然沒看到,不過我猜,不定是什麼俠客正好打我們街上過,看到有地痞惡霸要殺我,就順手給了他一刀。話本里都是這麼說的。」
她這帶著「天真」的話,不由逗得那些衙役們全都笑了。連通判老爺都笑了,回頭對眾人道:「我算是知道這孩子為什麼把個案情說得跟說書先生一樣了,怕是她平常就愛聽說書看話本的。」
一個混混的死,原就不是什麼大事,倒是作為良民的花姐被重傷的事,以及混混手上弓箭的來歷,才是通判老爺要調查的重點。至於說雷寅雙到底是不是真的「什麼都沒看到」,不管是真是假,通判老爺都不打算細究。在這小縣城裡當官多年,他豈能不知道小鎮百姓的那點尿性,生怕自己跟人命官司勾上,所以便是那人真是花姐所殺,怕也不會承認的。何況,如今花姐還是個苦主。
通判老爺又略問了幾句,就把雷寅雙叫過一邊,叫上雷爹問了遍花姐受傷的經過。雷爹言簡意賅地講述了一遍經過後,通判老爺就叫他也站到一邊去了,然後再問了一圈鎮上的百姓。核實了這些混混放火傷人的事實后,通判老爺便把那些混混拿繩子串成一串,帶著姚爺記錄的案情,回縣城去繼續審案了。
鎮上百姓則仍圍在龍川客棧前一陣議論紛紛。
這時候雷寅雙也顧不得聽那些八卦,回身就跑上了樓。
此時花姐果然如姚爺預料的那樣在發著熱。好在板牙奶奶和板牙娘對照顧病人極有經驗,一旁還有細心的小靜和三姐打著下手,小兔也不時地幫著端水換巾子——因怕叫那些衙役們認出他來,小兔便沒有下樓去。
對於照顧人一事,雷寅雙一向不怎麼在行,她手足無措地在花姐床邊站了半晌,終究沒能找到她可以插手的地方,倒是站在哪裡都有點礙手礙腳的,叫三姐嫌棄地把她一趕再趕,直趕到那床腳處。
雷寅雙看著嘴唇灰白,臉頰卻泛著桃紅的花姐,不知怎的,忽然就聯想到她娘重病時的那個模樣。她心頭驀地一酸,伸手過去摸了摸花姐身上蓋著的被子,小聲道了句:「你一定要好起來。」
搓著巾子的小兔見了,便放下巾子,過去拉著她的手,將她從屋裡帶了出去。
板牙奶奶看看他倆,和板牙娘交換了個眼色,然後都憂心忡忡地看著花姐嘆了口氣。
小兔把小老虎拉回家時,雷爹正坐在自家堂屋的門檻上抽著他的袋煙。
這是小兔頭一次看到雷爹抽煙,不由愣了愣。
雷寅雙卻是已經顧不上去怪她爹又在「吸-毒」了,跑過去將她爹往旁邊擠了擠,也坐在門檻上,抱住她爹的胳膊,默默把臉貼在她爹的胳膊上。
雷爹抬手摸摸她的頭,抬眼看向小兔。
於是小兔也走了過去,在雷爹的另一邊坐了下來。
雷爹抬手也摸了摸他的頭,三人不禁一陣沉默。
半晌,雷寅雙道:「花姨會沒事的吧?」
「嗯。」雷爹和小兔同時應了一聲,又下意識地相互對看了一眼,然後都扭頭看向雷寅雙。
雷寅雙原是個生活很規律的孩子,這一夜沒睡,加上又經歷了幾番變化,早折騰得她筋疲力盡了,她往她爹的腿上一趴,竟就這麼睡著了。
雷爹和小兔又相互對看了一眼,卻是誰都沒有動,就那麼坐在門檻上,陪著已經睡熟了的小老虎。
*·*·*
板牙奶奶和板牙娘足足照顧了花姐三天,才把她從鬼門關上拽了回來。
看著雖然虛弱,卻對她笑得格外燦爛的花姐,雷寅雙心頭一動。那一刻,床上的花姐忽然就跟她病逝的娘親合而為一,她險些忍不住沖著花姐叫出一聲「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