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無常如常
正邪從外襲內,而未有定舍,反淫於臟,不得定處,與營衛俱行,而與魂魄飛揚,使人卧不得安而喜夢……肝氣盛,則夢怒,肺氣盛,則夢恐懼、哭泣、飛揚……
我琢磨著《黃帝內經》,想著自己一定是邪氣入肺,才做那樣傷神的夢。之前夢到未來,是由於月神對我實施易魂干預記憶造成,昨晚只有張良,怎麼可能是同樣的狀況,又看到了未來?
「子雨,在讀什麼?」顏路準時地在約定上課的時間出現,我一時入神並沒察覺他已到跟前,他目光掃過我手上的竹簡,暖旭宜人的笑意一如既往地輕揚在眉眼,他問,「靈樞-淫邪發夢篇?」
我勾起唇角,放輕鬆了表情道:「子路師兄,在我們那個時代,都知道一位心理學家弗洛伊德,他寫了本書叫《夢的解析》,非常有名流傳甚廣。」
顏路饒有興緻道:「弗洛伊德?他是如何釋夢的。」
「與內經有大相徑庭之處,也有異曲同工之處。佛洛依德則認為夢是我們的潛意識、我們被壓抑慾望的一種晦澀表現,而黃帝內經更傾向於說我們的身體、我們五臟六腑在夜晚隱秘的生理感受決定夢境。」
顏路點點頭,溫潤的語調循循善誘:「五行相乘是五行中的某一行太過或不及,使五行制化勝復的平衡被打破而導致。之前就聽你提到過心理學這個你們那個時代的學派,潛意識與意識的關係可以理解為相生相剋,而到了某一個強度則是相乘相侮,浮現到意識界形成夢境的則是五行平衡破壞后顯現的失衡現象。」
「我怎麼感覺師兄比我還了解弗洛伊德呀。」我沖他一笑,不由佩服,想到荀子讓人驚嘆的超前的思想,接著道,「同時他的理論又同荀師叔性惡論有很多共通之處,他關注人天性里最初始的情緒慾望,人性中的惡,我們的本能是受慾望支配的,慾望是潛伏在內心的最根本的動力。」
「飢而欲食,寒而欲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不必以這種天性為恥,應努力提高自身修養,排除不合道德的慾望。荀師叔認為後天所受教育是消化性情的關鍵。」
「弗洛伊德講本我、超我、自我。隱藏原始慾望的我們弗洛伊德稱為『本我』荀師叔謂之『性』生之所以然者,而道德化文明化的我們就是『超我』荀師叔謂之『偽』能習焉而後成,而弗洛伊德所說的『自我』就是本我與超我兩者之間的調停。」
「小人循性而不知為,君子明天人之分,化性起偽,不舍於性而求有為。『超我』盛於『本我』,就是我們世人所傳頌的聖賢。」
「師兄說的很對。」世事千年改弦易轍,大道卻任滄海桑田不曾被泯滅,從古人眼中看現代思想絲毫沒有任何代溝,而且角度還挺有趣的,「所以無論黃帝內經,還是荀師叔的性惡論,與弗洛伊德的學說遙相呼應,跨越時空的思想碰撞相隔兩千多年,讓我一時也很感嘆。」
顏路緩緩坐下,打量了我一刻,醫者的敏銳體察:「我並無教授到淫邪發夢篇子雨翻閱地如此用心,子房說你昨晚睡得很不安穩讓我多留意你的狀況,看來的確是這樣。」
原來昨晚的心神不寧張良都察覺到了,我不置可否道:「他總是大驚小怪,整日把我當病人看待,我哪有那麼多病,那麼弱不禁風。」
「所以把個脈,也好讓他放心。」顏路微笑著搖搖頭,拿起我的手腕指尖輕輕按下,微等了一刻,關切道:「並無正邪外襲的跡象,只是是什麼樣的噩夢讓你夜半驚醒。」
我笑笑自嘲:「我只是夢見我會死而已,果然我修行太差,還不能將死置身度外,做個夢都會被嚇到。」
他會心點頭:「是因為太多的不捨得,放不下。」
「所以就要更加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我直接將話題引向顏路,向他投去盤問八卦的眼神,「師兄,我一直很期待呢,你什麼時候與語琴終成眷屬?」
他神色微微一頓,眸低有幾分空濛稍縱即逝,又化作一抹凝淡:「太多事她總會知道真相,到那時,她才能真正看清楚所有,想法或許也會有所改變。」
「有時候還是需要善意的謊言,免去多餘的痛苦。」語琴可能面臨的處境我也感同身受,由衷道,「師兄,何必非要活得太清醒呢,對於語琴,這樣的痛太刻骨了不是么。失去那麼多的親人,還無法坦然面對最信任的朋友和最愛的人,是我們放任歷史這樣走下去,見死不救。」
曾經我與張良誤會沒有被解開之時,那種猜疑不定的痛苦我深切體會。如果可以避免,何必非要經歷,信任一旦摧毀,真的太難重新拾起!
「或許吧。」顏路微嘆,陽光透過竹林,撒到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潛靜高潔的風姿。一瞬的思緒閃過,眼前人的身影和夢裡那幾個模糊輪廓其中一個重疊,還有那道陽光折射下時隱時現的劍影……
「子路師兄,很久不見你使用含光劍,突然很想在看一看。」
顏路眸光沉了沉:「含光劍如今在趙高和李斯的手上。」
「趙高李斯?」
「宵練,含光,承影,天子三劍原本一直藏於小聖賢庄的藏書樓中,只是十多年前一場大火后承影不知所蹤。從此,宵練被荀師叔隨身保管,而含光則成為我的佩劍。天子三劍與韓非與蒼龍捲有莫大的關係,那時荀師叔和掌門師兄為保住儒家三千弟子甘願做階下囚被押在帝國,而宵練和含光也是趙高所圖,作為條件,只能暫且留下。」
我略有思索:「小聖賢庄的大火,都說是李斯所為,可是我第一次見到承影卻是蜃樓上……」
「必然是陰陽家趁亂暗中取走了承影,漁翁得利。」
我忽有所悟:「趙高李斯一直在尋找蒼龍七宿的秘密,如今我們這邊這麼太平,他們這麼篤定不追殺到我們天涯海角,總覺得他們已經手握重要線索,我們這邊的線索便不置可否了。」
顏路頷首贊同:「再如何,他們也只是陰陽家手中的一步棋。」
「是啊。」我望向竹林深處的雲霧裊裊,心中有太多的謎團未解,「真是讓人好奇,東皇太一到底是何方神聖。」
蜃樓東渡,扶桑神木,東君焱妃,陰陽家要找的到底是什麼呢?
或許真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一日的忙碌,心中的陰雲慢慢消解,只是事情並不如我所願如此簡單。
之後連續幾個夜晚,還是那個夢。
為什麼又是同一個夢?
這太奇怪也太詭異了不是嗎?
我一身冷汗,猛然驚醒。
眼眶也不禁濕了,一日比一日更多的倉皇無措充溢肺腑。
身邊人坐了起來,手掌拂過臉頰。
「雲兒,怎麼在發抖?」
腦海一片混沌,我喃喃問:「子房,我……我們……楚南公的預言真的不會錯么」
「當然。」他擔憂道,「又夢到了?」
歷經千帆過往種種,幾經徘徊之後終於讓自己深信不疑,可是,可是!
卻突然惶恐起來不曾去想的問題,有那麼些可笑但卻讓人深陷不安。
「子房,如果……我們的孩子是個女孩呢?」
有些突兀的問題讓他也略有意外,端量了好一會兒我的神色,認真答道:「女孩,不是很好?」
「女孩……可不能叫不疑,也不能叫辟疆。」
他眉眼忽地一舒,唇角漾起琅琅笑意:「是呀,那就雲兒取個適合女孩兒的名字。」
我也微微一笑,心卻冷到谷底。其實不疑也可能不是我與他的孩子,即使我們有了我們孩子,也不代表那個孩子就一定是歷史上記載的那個不疑,太多的變數太多的可能,陪伴他走完下半生的有太多的可能不會是我啊……
這幾日反反覆復的同一個夢,不遺餘力向我在傳遞著讓人無法視而不見的訊息,我越來越懷疑它並不是普通的夢境……
「雲兒,相信我。」
我抬眸,看向他,那三個字,他說的堅定不移,深眸間開啟一線天光,皎皎清華。
「相信我的判斷,永遠不許在懷疑,再害怕,再想逃。」
我怔在那裡,許久許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凝注的眸里似還有千言萬語,卻不再說話,微微嘆息,輕輕將唇覆上,柔情蜜意的吻,封鹼所有的不安。
清冽溫存的氣息無孔不入地包裹而來,讓人心醉沉湎,不想再去想其他,只有彼此的安逸滿足。
他突然滿含意味道:「三個孩子也不錯。」
不再矜持掩飾心低喧囂的那團烈火,放開所有疑問,所有害怕和擔憂,深深呼吸,我抬起手,亦輕輕而決然的,環繞他的背脊,低聲呢喃:「好,三個,不能再多了。」
他笑意清瀾的吐息如風過碧水掠過耳廓,輕輕一促又掠過臉頰,吻一路落下,游弋輾轉,迤邐如蝶。
此刻,是他最真實的懷抱,能相遇相知,能一路走來真情以待,艱難困苦並肩而行,已經是一個太美的故事,已經得到太可貴的東西,就算馬上去死,那又怎麼樣?
被你填滿了浮華半生,已經沒有遺憾,即使未來會有無盡的虛妄。
深沉如墨的夜亦無法吞沒那一晃渺渺月光,繾綣纏綿,似近似遠,飄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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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群:141076059(入群答案:相逢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