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鮫綃透(下)
「你為何哭泣?」
沈從之站在海邊,捂著耳朵朝那'人'大聲喊,海風吹散了他的聲音,也不知那'人'聽見了沒有,歌聲還在繼續,海風越來越大,海邊的咸腥味似乎也越濃厚了。
「喂,你……」,沈從之看著坐在礁石上的'人'輕輕一躍就往海里鑽了去,只是這'人'竟有條尾巴,在微弱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到她在入水時尾巴上的鱗片。
只是人會有魚尾,長鱗片么?
在海邊站了許久,鼻尖的咸腥味也更刺鼻,沈從之見那'人'一直都沒上來,便篤定了心中所想的,她定是父親口中的海怪,只是這海怪似乎並不吃人,不然自己站這這麼久,都不見她過來。
又站了許久,沈從之實在忍不住海里飄過來的味道,那怪物也不再上岸,便轉身回了家,一夜無夢。
……
「沈大哥,沈大哥快開門啊,出事了。」
門外傳來陣陣敲門聲,還在屋內睡覺的沈德被驚得坐起,拿起外套就往大門走去。
「來了來了,陳老弟今兒怎麼這麼早,這天還沒亮呢。」
沈德打著哈欠,眼角泛起淚花,顯然是沒有睡醒,這兩個月是休漁期,沈德每日都會睡到天大亮,然後出海去6上賣些野味,他賣的東西都是外邊的人沒見過的,自然是大受歡迎,這陳迎就是後來跟著他一起乾的。
只是昨日他們就已經囤好了或,今日直接就可以出海,他這麼著急做什麼?
「沈大哥,你快隨我來,海邊出大事了。」
沈德腦子瞬間清醒過來,連忙穿好衣服,跟著陳迎往海邊走去。
原本碧藍的海水此刻被血水染紅,沙灘上堆滿了一具具半人半魚的怪物屍體,場面異常驚心動魄。
「這是怎麼回事?」
沈德捂著口鼻,這味道實在太刺鼻,站在一旁的幾個漁民早已將半張臉用帕子捂實了,卻還是忍不住拿著扇子不停的扇,企圖將自身周圍的味道扇去。
濃重的血腥味加上一股死魚味,這兩種味道混在一起實在是不太好聞,更何況此時沙灘正躺著幾百具屍體。
漁村周邊的海水都已經被血水染紅,這讓一向沉穩的沈德也開始慌張起來,這是天災嗎?還是預示著漁村將會生不好的事?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處理這些屍體,放下心中的疑問,讓人回村多叫些村民,沈德咽下口中剛湧上來的酸水,撕下外衣的袖子,綁在自己臉上。
「爹,這是怎麼回事?」
看到臉色蒼白的兒子,沈德沉聲道,「你怎麼來了?快回去,這裡的事用不到你。」
眼前的這些屍體沈從之認得,人生魚尾,正是昨晚他在海邊礁石上看到的那隻海怪,只是這怪物的數量怎會如此龐大,大到這些屍體都快在海邊堆成了小山。
「爹。」沈從之的聲音有些抖,沈德知道他這是害怕了,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快回去,莫要叫你娘擔心了去,如果你娘問起,就說我出門了,這兩日也不要讓你娘出門了,等處理完這邊,我馬上就回去。」
「可是,爹……」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你娘肯定都擔心壞了。」
沈德擺擺手,轉身回到海邊。
沈從之本想轉身回家對娘說此事,可又想起昨晚生的事,又調轉了個方向,往礁石堆方向走去。
「哎,從之你去哪兒啊,你爹叫你趕緊回家聽見沒有。」
沈從之對陳迎的呼喊聲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向海邊走去。
陳迎見沈從之不聽他,氣的跺了跺腳,然後跑向沈德,想讓沈德勸他回去。
「從之,你快回去,不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聽見父親的聲音就在自己身後,沈從之加快腳步,明明下一腳就能塌入海水中,沈從之卻猶豫了,如果昨晚只是他的幻覺,如果昨晚那海怪根本沒留下過什麼呢?
看見隨著海浪漂浮在自己腳邊的屍體,沈從之毅然決然地抬腳走入了海水中。
鮮紅色的海水是沈從之從未見過的,看上去要比平時幽遠寧靜的海水多幾分驚心,想起昨晚坐在礁石上的怪物所唱的歌,面上又是留下了兩道淚痕。
你叫什麼?家住海中?你可知你的族人已經死光?你可還有家……
礁石縫裡靜靜地躺著一顆珍珠,比不得娘親飾盒中那些成色好的,沈從之小心翼翼地將它拿起,解下腰間掛的荷包,把珍珠放了進去。
「臭小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老子的話都不聽,快回去,你待在這兒就是純心想讓老子擔心是不是。」
拎著沈從之的耳朵,聽到他一路上都在呼痛,說不心疼是假的,只是如果不給他點教訓,怕是下一次他還要這樣亂來。
親自把兒子送回家,對宋珍蓉交待了一切事宜后又往海邊走去。
……
「老陳告訴我,這是海怪與海怪之間在爭王呢,就像我們人一樣搶著要那把龍椅。」
沈德喝了一口面前的酒,身上是還未散去的惡臭味,滿臉的胡茬與青黑色的眼底顯示出他已經好久沒有好好休息。
飯桌上擺放的凈是些綠色蔬菜。
沈德在海邊搬運了三天的屍體,期間暈倒過無數次,每次都是在醒來之後繼續和村民們搬運屍體,然後將他們焚燒。
「我與陳迎他們將那些海怪都給燒了,只是海水卻實在沒法解決,只能等它自己慢慢退了。」
夏日裡的東西最容易變質腐爛,尤其是死屍,屍體腐爛飄散的很快,整個漁村都瀰漫著一股屍臭味,不得已,沈德他們只好將腐屍全部焚燒殆盡,想起焚屍時的那一刻,天空中是厲鬼哀嚎,海水突然瘋漲,處理屍體的一干人皆被嚇得倒地不敢出聲。
從懷中掏出幾顆珠子,這珠子賣相極好,顆顆晶瑩剔透,就像海水的顏色。
「這是什麼?」
沈從之從中挑了一顆放在手上把玩,對著油燈看去,看到裡邊印了一鮫人,嚇得他差點把手中的珠子扔了出去。
「是那海怪被焚燼后留下的,我想把他們都送到外邊的寺廟裡去,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吉是凶,留在村裡也不知道會不會是個禍患。」
……
「這就是那顆鮫人珠?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剛睡醒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就像街上賣的驢打滾,軟糯可口,還夾著香甜的紅豆沙。
「要靠近光才能看出特別之處,這珠子已經在清明寺存放了數百年,我特地去求來的,你把它帶在身上,可保無病無憂。」
宗既明抱著關尤端坐在床邊,關尤在他懷裡睡得很香,嘴角留著口水,還不時咂叭兩下。
看到宗既明眼底的青黑,關一一忍不住上前用手去輕觸一下,「這次,我睡了多久?」
「不多,五天。」
宗既明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乾澀,這次關一一的昏睡是從未出現過的,讓他無法不擔心,天天守在床頭讓他內心煎熬無比,想到清明寺中有一寶物可保人無病無憂,他便立刻動身前往,求了方丈許久才求得此物。
「對不起。」輕撫著宗既明略顯憔悴的面龐,關一一心裡滿是愧疚。
「我們之間還需要說對不起嗎?老夫老妻的。」
「你又貧嘴。」
看著關一一眼中的愧疚被笑取代,宗既明終於鬆了口氣,他不願意看到關一一對他露出這樣的眼神,愛慕她多年,他不希望看到最後和她走在一起的並不是他。
「既明,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感受到宗既明掌心的溫暖,關一一忍不住又笑出聲來。
「願意,只要是一一說的,我都願意聽。」
「傻小子。其實故事很簡單,也很離奇,你相信鬼神之說嗎?不信?我信啊,因為我就是個鬼。
是我霸佔了關家小姐的位置,搶了她的一家,然後理所當然地享受你們給的寵愛。
自我出生以來你們一個個都對我好,我卻把你們當跳樑小丑一般看待,可是時間久了,石頭都會被捂熱,更何況是人心呢。
當我準備放下前世的一切好好生活時,關家卻沒了,在我以為真的只有自己的時候你卻出現了,所以說,我是自內心感激你的。
什麼?我的前世?
我的前世有什麼好說的,不過是一個患了憂鬱症的人自殺了而已。
什麼是憂鬱症?
怎麼說呢?就是把自己內心封閉起來,不願意讓人走進去的一種病。」
「那你可以讓我走進去嗎?」宗既明現自己的喉嚨有些疼,深吸了幾口氣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你不是憑著這副厚顏闖進去了嗎?」兩隻小手將他的臉往兩邊扯,雙頰通紅。
「是嗎?讓我看看我是怎麼進去的。」宗既明有些激動,忘記了懷中還有一個呼呼大睡的小人。
最後?
「高陵君我告訴你,我上面有人,看我不把你偷看小夜肚兜的事告訴西王母,到時候你就等著受罰吧。」
勾尤揉著腦後的大包,鼻涕眼淚盡往關一一身上抹去,弄的關一一一臉嫌棄卻又心疼,抱著他輕聲的哄著,旁邊站著宗既明,一直在念叨著「小祖宗我錯了,小祖宗別哭了,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