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鮫綃透(上)
「南海之外,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沈從之放下手中的《搜神記》,揉著眉心暗想自己是魔怔了不成,竟也開始相信這鬼神只說了,以前讀的聖賢書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打開放在書桌旁的木盒,裡面躺著的是一顆飽滿豐潤的珍珠,只有人小拇指指甲蓋大小,這樣的珍珠在他們這個漁村中隨處可見,只是這珍珠的來歷卻是不凡。
……
一個普通的二十年前,普通的夜晚,普通的沈從之降臨至這個普通的漁村。
沈父是個好吃懶做的漁民,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划著自家的小漁船離開這個小漁村前往海外的世界,聽曲兒喝小酒。
沈從之出生那天,沈父對著沈母誓,從今以後不再玩樂,定會努力掙錢養家,不再讓他們母子倆吃半分苦。
「娘子,我聽了這麼多年的曲兒,終於聽到了一句當年見到你時,想與你說的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從之從之,以後咱兒子就叫沈從之。
沈父果然不再玩樂,整日隨著鄉親們一起出海打魚,比起以前,不知長進了多少分,於是只要沈從之隨著父親一起出門,總會有人對著他說,「從之啊,你可真是沈家的寶貝,你真該看看你爹以前是有多不長進,要不是你出生了,你家肯定已經窮的揭不開鍋了。」
沈從之也會笑嘻嘻地答道,「是啊,我是沈家的寶貝,是爹娘的寶貝。」
村民們看著沈家從一個落魄戶到如今變成了漁村裡最富有的一家,心裡沒有嫉妒是不可能的。
沈母宋珍蓉最喜歡與弟媳坐在門廊下納鞋底聊天,偶爾也會有幾個路過的村婦,在見到沈母后就與同行的人竊竊私語,「你們看那方紅燕,整日就與宋珍蓉待在一塊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跟個千金小姐似得,怕是家裡的那點地都晒乾了吧。」
身旁的村婦偷瞄了兩眼坐在那兒的女人,見她們穿著打扮都比自己漂亮,不禁滿嘴的酸氣道,「她們這一家,說來也是有趣的緊,若不是當初沈從之出生,沈德意識到不能再貪圖享樂,她們哪兒還會這麼悠哉悠哉的,怕是早就下地扛鋤頭了,要我說,如果當初沈從之生在我家,我家那位早就把財路做到外面去了,你看看他們,這麼多年還不是照樣待在這小村子里。」
聽到幾個村婦在自家門前偷笑,方紅燕終於坐不住,快步走向她們,指著她們的鼻尖就開罵,「我說李家媳婦兒,你說這話可就不對了,什麼叫沈從之生在你家,老娘今天就告訴你,就算十個沈從之身在你家,你家那個還是會像現在這樣,次次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你還是得下地幹活,你看看你這雙手,喲,剛去挖煤了吧,來來來,再看看你這身形,難不成你家豬食都被你偷吃了不成。」
方紅燕捂著嘴想要學學那些個官家小姐輕笑的樣子,結果笑到後來實在憋不住,開始放聲大笑。
李家媳婦兒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卻敢怒不敢言,漁村裡的都知道她在未出嫁前就是罵人的好手,要是得罪了她,非得被她罵的狗血淋頭,可自從嫁給了沈德的弟弟沈行之後,就整日與嫂嫂一起,很少再開口,在大家都以為她已經'退出江湖'時,才現她只是藏了起來,寶刀終歸是寶刀,隱藏多年,依舊能傷人。
拉起李家媳婦兒就走,這一家子真不是他們得罪的起的,也真怪他們嘴賤,要說他們在背後說去就好了,在他們面前說個什麼勁。
大步走回宋珍蓉身邊,方紅燕一屁股坐回到位置上,大聲呼了口氣,感嘆道,「真他娘的爽,這些個沒文化的村婦也真是沒頭沒腦的,哥哥與相公這麼多年辛苦下來,哪天不是早出晚歸,比她們家男人不知道勤快了多少倍,就按這來算,沈家有錢也是必然的。」
宋珍蓉放下手中的鞋墊,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放在她的手邊,「沈家有沒有錢是我們的事,他們愛說什麼讓他們說去就是了,你也別總說這些粗鄙的話,到時芸兒學了去了,有你悔的時候。」
方紅燕一直嚮往著海外的生活,十二年前自己生了個女兒,一心想要將她培養成一個知書達理的好女孩兒,就將自己愛罵街的習慣硬生生地壓了下去,生怕自己的臭毛病讓女兒學了去。
「我說嫂子,要我我也說從之是沈家的寶貝,你看看他那身氣度,就像外面的王孫世子,和二狗,財他們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
看著弟媳翹起的大拇指,宋珍蓉眼裡滿是慈愛,兒子已經十八了,這村子里年紀適合的女子個個都長相剽悍,自己兒子又是個性子軟的,若是找了她們做媳婦兒,怕是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想到這裡,宋珍蓉不禁蹙起了眉頭。
「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家給他們爺兒倆做飯去了,你也別與那些人置氣了,不值當。」
拿起手中的鞋底與針線,將東西理好放進小簸箕里,一路上想著中午該做些什麼好。
沈家大院
「從之,你在做什麼呢?怎麼還起呆來了。」
跨進院子里,看見書房的窗戶大開,兒子正捏著一顆圓潤的珍珠呆,宋珍蓉走到窗邊站了好久都不見沈從之回過神來,這才不禁開口問道,「喜歡這顆珍珠?那改日娘親給你做腰帶的時候替你縫上去,只是這珍珠有些小了,娘那裡還有幾顆大的,改日為你一起縫上去。」
「娘,你回來了。」
沈從之回過神來,現宋珍蓉正盯著他手中的珍珠看,咳嗽一聲將珍珠放回盒中,「娘,不用了,這顆珍珠我想留著,您的那些大珍珠還是放著打些飾吧,不然讓爹知道我搶了您的東西,非得打我不可。」
「他敢。」
瞧著自家娘親詳裝一臉怒氣,沈從之笑道,「是是是,爹可不敢打我,有娘護著我呢,爹怎麼敢動手。好了娘,我餓了,中午吃什麼?紅燒魚怎麼樣?」
「魚魚魚,你怎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喜歡吃魚,行,你喜歡吃娘就給你做,等好咯。」
看著娘親走向廚房,沈從之重新打開盒子,耳邊迴響的是那晚走在海邊所聽到的哭聲……
……
乞巧節是所有有情人最喜歡的節日,牛郎織女在這日相聚鵲橋,帶給世間所有眷侶最美的夜空。
沈從之走在海邊,腦子裡想的是若是真有神仙的存在,那織女與牛郎相聚在鵲橋時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十多年來他一直生活在這個小小的漁村中,還未曾見過外面的世界,得虧自己父親識得幾個字,教他讀書寫字,還會時常將外面生的好玩的事說與他聽,他的生活才不至於那麼無趣。
他也曾問過為何父親不帶他出去,父親告訴他,這海中有怪物,每到乞巧節之時就會出現在海邊,吟唱起最悲傷的歌,引得路人心生憐憫,走上前去將她們一頓安慰,最後能留下的卻只有一堆白骨。
「那我不在乞巧節出去不就行了?」
小從之窩在父親懷裡,感受著父親寬大的臂膀與父親身上特有的海水味。
「那怪物有天大的本事,最喜歡抓那些還未長好的童男童女。」
「為什麼?」
拉著父親的衣襟,小從之不禁問道。
「因為他們還小,皮肉都是最嫩的時候,若是哪天你不小心見到那怪物嘴裡塞滿了東西,你細細去聽,就能聽到從他們嘴裡傳出嘎嘣嘎嘣的聲音,這是他們在嚼小孩的骨頭,所以說,這怪物可是嚇人的很。」
感覺到兒子在自己的懷中哆嗦了一下,沈德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有些安撫的味道。
「那怪物長什麼樣子?是不是像書中寫的那樣,三頭六臂,鐵齒銅牙?」
「沒有那麼恐怖,據說那怪物長得與人相似,只是沒有耳朵,還沒有腿,有的只是鰓與魚尾。」
「長得和人一樣,還有魚尾?他們不僅能在海里游,還能上岸嗎?」
看著沈從之一臉好奇,沈德笑著搖搖頭,「不是的,他們只敢呆在礁石上,不敢離開海水太久,你看看海中的那些魚,哪個是離的開水的。」
「海中的王八。」
「你這臭小子,懂得還挺多。」
父子二人在書房中鬧成一團。似乎這還是昨天生的事。
今日就是乞巧節,自己會不會遇上傳說中的怪物?
隨著年歲的增長,自己越來越好奇那怪物長什麼樣,幾乎隔幾天就會求著父親帶上他一起出海,可父親每回都有不同的理由拒絕,反倒讓他越好奇這怪物了。
其實並不是沈父不願意帶他出海,只是這些年不知是怎麼回事,海面上越來越危險,上一刻還是艷陽高照的天氣,轉瞬間就能海風肆虐,暴雨傾盆,漁村裡的那些漁民也越不敢出去捕魚,導致魚價越來越高,沈父是冒著生命危險,才讓沈家過上了現在的好日子。
耳邊是海邊特有的海浪的怕打聲,看來這次的乞巧節又不會出現那怪物了,沈從之垂著頭,一臉沮喪地往家中走去。
誰在唱歌?這歌聲為何如此哀傷?沈從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過頭現遠處的礁石上正坐這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