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兵安個家 第三十章 思鄉
汪泉的老父親這一段時間一直鬧著要回老家。
汪泉和汪月英都勸他,好不容易來北京一趟,多住些日子再走。
「在城裡住著沒有啥意思。」老父親說,「我在家裡坐的時間長了急得慌,下樓去轉轉想找個人聊聊天,說話又不投機。有一次在院子里的小超市裡,我碰見她兒子當作家的那個老太太,就問她,打算買些啥東西,她說她兒子天天寫小說很辛苦,要買些豬蹄給兒子燉湯喝,增加些營養。我說你兒子怎麼總是寫小說,有本事寫寫『大說』。她說我凈講外行話,根本就沒有『大說』這一說。你說說看,這有『小』怎麼就能沒有『大』呢?前幾天我在院子里轉悠的時候,又見了到那個老太太,我問她去幹什麼,她說她小孫子的衣服掛破了,要送到裁縫店裡補一補。我說什麼寶貴的衣服還要送到裁縫店去補,自己拿針連一連不就得了,她說是『孝』服,我問她家裡誰死了,讓小孩子穿『孝』服。結果一句話把她給問火了,她說她給裁縫店送的孫子的衣服是上學時穿的學校發的衣服,也叫『校服』,不是家裡死了人戴孝的孝服,還直埋怨說我說話『霉氣』,今天早上我在樓下又與她走碰頭,她看見我把臉一扭,連理都不想理我,就趕快走開了。」
汪泉說:「城裡的有些事情您不懂,出去盡量少說話,自己隨便走一走,散散心就行了。」
「現在念軍天天白天不落家,晚上很晚才回來,我一個在屋裡沒個說話的,出去再少說話,這不是要把我活活地憋死嗎!」老父親不滿意地對兒子抱怨。
提起念軍,汪泉也來了氣,罵著說:「這個狗小子的心現在是越來越野了,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邊瘋什麼!」
「你下了班不好好在家裡呆著,晚上出去瞎跑什麼?」有一次他訓斥兒子。
「我晚上出去都是睜大眼睛走路,從來沒有瞎跑!」兒子不慍不火地說。
汪泉的巴掌對兒子現在已經沒有一點威懾力量了,他氣極的時候,只有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猛抽煙。
汪泉與汪月英商量,老人家要是真想走,就讓他回去,不然在城裡憋出病來,也不好向老家裡的人交待。
「現在正趕上農忙,念軍的大伯不會有時間來城裡接他,不如我請幾天假送他回去。」汪泉對汪月英說。
汪月英說:「你去給任局長請個假,我去附近的集貿市場給老人家買幾件回家以後要穿的衣服。」
汪泉第二天向任局長請了假,就去機關訂票室問了問車票情況。回到家裡以後,他告訴汪月英:「現在是旅遊淡季,一般的航線飛機票打二至三折就可以買到,與高鐵和普通火車卧鋪票的價格差不多。現在由老家省城飛機場開出的班車從咱們鄉政府門口路過,下了飛機回家非常方便,老人家一輩子沒有坐過飛機,這一次我想與他一起坐一次飛機回去。」
汪月英贊同地說:「你與老人家商量一下,只要他同意,我沒有意見。」
吃晚飯的時候,念軍也在家,汪泉給父親說了想坐飛機送他回去的意思,老人家聽了兒子的話,連連擺手說:「那玩藝飛那麼高,上不著天,下不挨地,我可是不敢坐。」
念軍說:「爺爺您凈瞎擔心,飛機比火車汽車都安全。您坐高鐵要好幾個個小時、坐普通火車要咣咣噹噹一晚上才能到家,坐飛機喝一杯茶的功夫就能從天上邊看見老家的房頂了。」
「坐飛機那麼好,我怎麼總是看很多人都坐火車,沒見著幾個坐飛機的?」
「坐飛機的人少主要是飛機票太貴,現在不是減價了嗎!」念軍耐心地給爺爺解釋。
汪泉也在一邊勸父親:「其實坐飛機的人也不少,全國每天有幾千架飛機在天上飛,不過您認識的人大多數都在農村,他們一般都不坐飛機,我們機關里的人坐飛機出差辦事那是很平常的事情。」
老人家聽了汪泉的話,擔心地說:「你這一講我更不敢坐了,幾千架飛機在天上飛,天上既沒有紅綠燈又沒有交通警察,那飛機亂飛碰了頭怎麼辦。」
念軍笑得差點把嘴裡的飯噴出來。
汪月英說:「您老人家放心吧,念軍他爸爸沒有退休的時候也經常坐飛機出差,從來都沒有出過事故,飛機在天上的規矩多著呢,您不用擔心。」
老人家看到一家人都在勸他,不情願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我要是堅持不坐,好像是有多麼怕死似的,那就坐一回吧,我這把老骨頭豁出去了!」
「那好,我今天晚上就去買飛機票。」汪泉看到老父親一副捨身就義的樣子,同意了自己的意見,高興地說。
老人叮囑兒子:「買飛機票的時候別買卧鋪,買個硬坐就可以了,實在不行就買個站票,反正是一會就到家了。」
念軍又掩著嘴笑起來,老人家不高興地教訓孫子:「站票肯定要比卧鋪票便宜,省一分錢是一分錢,你笑什麼笑!」
汪泉告訴父親,因為飛機上只有座位,所以沒有卧鋪票,也沒有站票。
念軍也說:「坐飛機嘛,就是坐著。」
老人家來了勁,反駁孫子說:「你講的不對,人家都說坐火車,可是隔壁你二大爺家的大小子在深圳打工,連著兩年回家過春節,都是幾千里地站著回來,幾千里地又站著回去的。上一次我到城裡來,你爸爸帶我逛百貨大樓,我們正要走樓梯上去,旁邊一個小妮子說,老大爺,您年紀大了,坐電梯上樓吧!進了電梯以後,我看裡邊連一條板凳都沒有,就坐在了電梯里的地上,開電梯的小妮子說,老大爺,在電梯里只能站著,不能坐著,不然一會兒其他人上來就沒有地方站了。我說你不是讓我『坐電梯』嗎,怎麼又說只能站著?那一次要不是你爸爸勸我,我非和她吵起來不可,你爸爸在這裡,你問問他有沒有這麼回事。」
念軍懷疑的看看汪泉。
汪泉紅著臉點了點頭。
老人家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汪泉:「我要回家去了,你打個電話,問問你表舅的孫女有什麼事情沒有,往家裡捎不捎東西。」
汪泉放下飯碗,嘆了一口氣說:「我正準備給您講,昨天月秀打電話告訴我,她們一家子今天要回老家,可能已經走了。前幾天她愛人賣菜的時候三輪車放的不是地方,被城管人員收走了,他沒有了賺錢的工具,又考慮大孩子今年秋天該上小學,就讓月秀也辭了工作,一家人一起回老家去了。」
「城裡有些人的事情也辦得太缺德了,鄉下人田地不夠種,到城裡來混碗飯吃都不讓。有些城裡人說,鄉下人不懂規矩,愛佔便宜。有本事讓他到農村去試試,農村的規矩他更不懂,去年有幾個城裡的大學生到咱村搞什麼支農,結果他們到了農村連馬和驢都分不清楚,什麼時候種麥子、什麼時候收棉花都弄不明白。」老人有些氣憤地說。
汪泉說:「不要說有些城裡生城裡長的人到農村好多事情搞不明白,念軍在農村生活過幾年,有些事情現在也不一定能搞得懂。」
正在低頭吃飯的念軍仰起臉,不高興地瞪了汪泉一眼。
老人家看到汪月英進廚房盛湯去了,就又壓低聲音對兒子和孫子說:「最可笑的是他們到一個養牛專業戶家裡去,有個女大學生看到人家養的大公牛,指著公牛的蛋,噢,對了,城裡有文化的人把那玩藝叫作什麼『高丸』。女大學生問養牛的主人,你們家養的奶牛的奶怎麼沒有**呀?」
老人家的話說得汪泉紅了臉,咧著嘴只是「嘿嘿」地笑,念軍則是忍俊不禁,端著碗跑一邊樂去了。
汪月英把盛好的湯端到老人面前,看到他們爺幾個的奇怪表情,感到莫明其妙。
「你們笑什麼笑,我說的都是實事。」老人瞅瞅兒子和孫子,接著往下講,「再說城裡人講的鄉下人愛佔便宜的事情,在咱們老家有一句話,叫做『三天不吃飯,啥事都敢幹』。鄉下人到城裡邊撿垃圾、收廢品,販蔬菜、賣水果,與城裡人討價還價、分文必爭,那是生活逼迫。他們有時候幹些小偷小摸的事,也大多是日子混不下去才去乾的。你們說說,誰有吃有喝的去干丟人現眼的事?城裡人要是到鄉下去,鄉下人總是把他們當客敬著;鄉下人要是到城裡來,城裡人總是把他們當賊防著,你們說說這合乎情理嗎?」
老人家說著,來了情緒,他放下筷子接著講:「鄉下人也知道,城裡的大街上撒滿了錢,彎一次腰就能撿一張小票。因為城裡人只能讓你撿小錢、零錢,不會讓你撿大錢、整錢。當你的錢袋裝滿了小票的時候,你也就成了低人一等的羅鍋腰了,到處被人看不起,要不怎麼樣說物離鄉貴,人離鄉賤呢!你們都是農村的粗茶淡飯養活大的,千萬不要忘本,見了進城的鄉下人,不給他們錢花,不給他們飯吃,給人家個笑臉總可以吧,說兩句曖人心窩子的話總可以吧!我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之後,也知道你們在城裡邊生活不容易,買不起新房子、大房子,現在這房子能長期住著也不錯;吃不起山珍海味,有家常便飯能填飽肚子也可以。我經常對有些人講,心寬房子就寬,一個人賺的錢再多,也不能去買一套好多間的大房子,一晚上一間地輪著睡。月秀要不是被逼無奈回老家去了,她們一家四口人在城裡住一間房子,也應該是很知足了。」
汪泉對老人說:「爸,您講的話我們全都記住了,我這樣在農村長大的人,從血管里流出來的血都有土腥味,什麼時候也忘不了種地的祖宗,忘本也是從念軍這一代人開始的。」
剛剛回到飯桌上吃飯的念軍聽了汪泉的話,滿臉不高興地說:「爸,你以後給別人說事的時候,不要總是把我捎帶上好不好。」
他說著,往碗里夾了一些菜,又到一邊獨自吃去了。
汪月英在一旁也不滿意地對汪泉說:「兒子也沒有招你惹你,你不要總是挑他的毛病。」
汪泉討了個沒趣,低頭吃飯,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