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兵安個家 第一章 賦閑
汪泉慢慢騰騰地起了床,磨磨蹭蹭地洗了臉,已經是上午十點半鐘了。
他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燃著了一枝香煙栽在嘴裡,猛吸了幾口,淡藍色的煙霧立刻籠罩了他那瘦小的身軀。汪泉長得老相,剛剛五十六歲,就一頭霜雪、滿臉溝壑了。
「嘿!老太婆,還有啥吃的沒有?」汪泉嘴裡噙著香煙,嗚嗚啦啦地沖著正在陽台上晾晒衣服的老伴喊。
他的老伴汪月英手裡的活沒有停,頭也不扭地說:「你吸煙都吸飽了,還吃飯!」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你這麼多年早上不吃飯,也沒有見這『鐵』生鏽。」
「又抬扛了不是!」汪泉把香煙從嘴巴上拔下來,對老伴說,「以前早上不吃飯,那是工作忙沒有時間吃,現在退休了,別的東西不敢說有,就是有時間。你原來不是總對我說,早上不吃飯對身體不好嗎?我現在要改邪歸正、順理成章!」
汪月英沒好氣地說:「自從你退休以後,天天夜裡上網、打撲克,白天抽煙、睡大覺,生活越來越沒有規律,我看你這『邪』是越改越不正,『章』是越理越不順。」
「我不是剛剛退休時間不長嗎?從在職工作到退休賦閑,總要有個調整適應的過程。」
「什麼叫時間不長?都八個月了。八個月呀!女人要是在你退休的時候懷孕,現在孩子都該生出來了。」
汪泉不高興了,摁滅了煙屁股說:「老太婆,你能不能說話好聽一點?」
汪月英晾完了衣服,端著大盆子走進客廳說:「好聽的話就怕灌不進你的耳朵眼裡邊去。你看看人家計劃局的魏參謀,比你退休還晚,現在在外邊又找了一份工作,聽說每個月能拿七八千塊錢,比退休費還要多。」
「他精懂英語,可以給人家翻譯資料,我的英語水平是只知道有j、q、k幾個字母,你說我能和他比嗎?」
「你要是不打撲克,可能連這幾個字母也不認識?」
「你是不是看我現在的退休費不夠多,想攆我出去再給你賺點外快?」
「你年紀還不算太大,出去賺點錢也應該,那不叫外快,叫正常收入。別的部隊單位大部分退休幹部都買經濟適用房了,我們將來用什麼買?就我們家裡存的那點錢,買一間廚房還差不多。」
「買經濟適用住房的事情先不著急,軍隊退休幹部買了自己的房子就要交給地方政府管理,我對部隊感情比較深,現在還不想離開部隊。再說了,我們現在住著的這套公寓房面積雖說不太大,也還湊合,每個月交幾百塊錢的房租,再加上一百多塊錢的水電費,別的什麼事情都不用管,這有多好,將來買了經濟適用住房以後,單是交物業費這一項就要花不少的錢。」
「你不是說過,住在咱們樓上的夫妻倆總是打架,吵得你經常睡不著覺,你還說他們家的衛生間地面沒有處理好,總是往我們家漏水,這房子沒法住了嗎,現在怎麼又說這套房子好了?」
「是呀,我原來是說過這套房子不太好。」汪泉理屈詞不窮,「可是,人對環境都會有個逐步適應的過程呀!我現在覺得,樓上的人打架對我們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影響,晚上聽他們砸盆摔碗,吵嘴罵架,免得睡不著覺的時候寂寞。他們家往我們家漏水,而且是漏髒水,這應該說不是什麼好事,唉呀,天花板上要是能往下漏茅台、五糧液就好啦!」
「要是再往下漏『雲煙』、『大中華』更好,你抽的喝的都有了。」汪月英看到汪泉嘻皮笑臉的樣子,沒好氣地數落他,「地方上連工人都要干到六十歲才退休,軍隊的師職幹部五十多歲就讓退休,也太早了,如果晚幾年退休,還可以多拿點住房補貼。你現在不出去找事干也可以,在家裡的生活有條理一些,不要還是像原來那樣黑白顛倒,將來把身體搞垮了,落個人財兩空,你沒有聽人家講嗎,不怕賺錢少,就怕走得早。對面樓上曾副局長也是半年前退的休,人家一退休就上了老年大學,同時參加了好幾個學習班,現在身體不但比過去好,還長了本事。」
「嘁,他那叫什麼本事?」汪泉又點燃了一支煙,噙在嘴裡,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說,「他寫的毛筆字我見過,要是送到小學老師那裡,十個當中不一定有一個能划紅圈;他拉二胡的水平更不敢恭維,跟過街地下通道里乞丐的水平差不多,不同的是,乞丐討了一些零錢就走開,而他天天在我頭上製造噪音,讓我睡不好懶覺;他那嗓子更甭提,吼兩聲就叫唱歌?如果他那種發音也叫唱歌,他的歌肯定是豬聽了不長肉,雞聽了不下蛋,人聽了神經會錯亂;對了,他還學畫畫,自從他畫的老虎貼到牆上以後,咱們大院的老鼠都嚇得攜家帶口地全部逃到外邊去了。」
「有些事情你自己沒有本事去干,還用刻薄的話諷刺挖苦別人。重在參與嘛,人家又不準備辦書畫展覽,練字、學畫那是一種無窮的樂趣;人家也不打算參加聲樂比賽,學習拉二胡、唱歌,那是一種高雅的愛好。這樣的活動參加多了,可以陶冶情操,修身養性。你不想去上老年大學也行,可以在家裡幫我干點家務。你看看三單元的董參謀,在職的時候總是到外地出差,回到家裡當甩手掌柜,什麼事情都不管。現在退休了,天天閑不著,家裡的電風扇、電視機,老伴的小三輪,女兒的自行車,什麼壞了都是自己修理。」
汪泉不屑地說:「老董什麼東西都能修理好,就是自己的兒子修理不好。他兒子大專畢業以後不去找工作,開始在家裡泡茶,後來出去泡吧,去年開始長了出息,學會泡妞了,經常把打扮得怪裡怪氣的女孩子領回家。有幾次我看見與他一起從外邊回來的女孩子袒胸露臂,身上的衣服除了鬆緊帶就沒有幾寸布了,要是別的女人都像她那樣穿衣服,我們老家種棉花的農民都得失業。老董像是樹上的貓頭鷹,對兒子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家的兒子要是像他的兒子那樣,我肯定不讓他帶回來的小娘們進家門,讓那樣的女人天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的,不是和看***差不多嗎,污染眼睛,也腐蝕思想。」
「他兒子帶回來的女孩子什麼樣我怎麼沒見過,都讓你給看見了,你是不是對那種女人特別留意?另外,我也不知道***四級片什麼樣,人家的兒子沒有修理好,你自己的兒子修理得怎麼樣?念軍昨天打電話回來,說現在這個工作又不太合適,想要再換個單位,他總想找個工作體面、拿錢又多的工作,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你一輩子搞宣傳、抓教育,經常下部隊給年輕人講大道理,結果是肥了人家的田,荒了自家的地。」
汪月英的話捅到了汪泉的痛處,他掐死沒有抽完的半支香煙,站起身來說:「兒子不爭氣、沒出息,責任也不能讓我一個人承擔,早知道他長大以後是這個德行,我當初就會讓你吃點打胎葯,一泡尿把他撒出來。他現在不珍惜自己的工作崗位,總是這山望著那山高,以後等著喝西北北風吧,西北風也只是冬天才有。要不就等著天上掉餡餅,等著上邊掉餡餅也得先費力氣把藍天捅個窟窿。好啦,你一個人在家繼續嘮叨吧,我出去轉轉!」
「等一等,吃點東西再出去!」汪月英放下臉盆,到廚房裡端出一個用小鋁盆蓋著的盤子,放在客廳的茶几上,轉身又進廚房端了一碗麵湯和一碟小菜出來。
汪泉掀開鋁盆,見是一個烙得黃黃的發麵餅,便不客氣地抄起筷子,邊吃邊說:「兒子只會讓我生氣,還是老伴關心我。」
汪月英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是關心你,我是關心我自己,如果你身體有災有病,不是還得我伺候!」
「那倒也是,以後你要繼續多關心關心你『自己』。」
看到汪泉吃得正香,汪月英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繼續開導他:「常言說餓透了不少吃饃,歇透了不少幹活。你在家也歇了這麼長的時間了,出去找點正經事干,咱不圖多賺那幾個錢,圖個有規律的生活。」
汪泉嘴裡嚼著飯菜說:「我也覺得在家裡閑著沒意思,可是像我們這號人,一無關係,二無技術,三無力氣,想找個合適的事情干不容易,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事情,寧可在家裡閑著。我們部里的老協理員大馮,退休以後找不到合適的事情干,前幾年拿出六萬元的存款跟著別人一起去炒股,雖然他不懂行情,但是瞎貓撞上了死耗子,第一年竟然賺了兩萬多塊錢,第二年他拉著老伴一起去炒,半年時間不到就賠了三萬多塊。在股市上,有的人牽牛,有的人拔樁,他們是既沒有牽著牛,也沒有拔到樁,只是踩了一腳牛屎,而且連鞋子都被牛屎粘掉了一隻。結果老兩口一個人的情緒越來越低,一個人的血壓越來越高,開始炒股,後來吵架,現在只有一起待在家裡炒菜了。」
汪月英見自己的話說了以後在丈夫身上不起作用,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