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下)

  與汪贊一起來的小方,應該說是一個吃青春飯的女孩子,但是,從外表看,她的舉止端重,說話不多,沒有交際場合有些年輕小姐那樣的輕佻和傲氣。梁玉祥今天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一下,也許是他覺得這樣的女人不屑一顧,也許是他怕別人說自己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之嫌。我覺得自己再不熱情一點,就冷落了楊全興請來的客人,於是,舉起來酒杯對她說:「方主任,來,干一杯,歡迎你到我們的家鄉來。」


  小方剛要與我乾杯,汪贊拉住我的手說:「什麼方主任,叫她小方就行了。老弟,告訴你,我是個生意人,官場上怎麼應酬我不知道,對付女人你可是不如我,女人有時候是鐵鑄的工藝品,只能看不能摸,太熱了太冷了她都會讓你掉一層皮。女人有時候又是奶油做成的萬里長城,看起來巍峨雄壯,你吹一口熱氣就能把她熔化了。」


  小方輕輕地碰了他一下說:「汪總,您今天喝多了。」


  「什麼,我喝多了?」汪贊醉眼朦朧地看著小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你什麼時候看見我喝多過,告訴你,去掉腦袋,這就是個酒罈子。」


  我示意楊全興,酒不能再喝下去了。


  楊全興說:「那好吧,來,咱們干最後一杯,吃主食。」


  手擀麵還沒有端上來,我這才有機會問問梁玉祥的情況。


  梁玉祥對自己的生活狀況很滿意,形容目前的生活是「牆上草,院中竹,草舍茅屋。白日汗滴禾下土,晚上燈下看閑書;囤滿糧,圈中豬,衣豐食足。兩耳不聞家外事,兒孫滿堂享清福。」


  楊全興拍了兩下巴掌說:「梁大哥不愧為當年上學時語文課的課代表,詞寫的不錯。」


  梁玉祥紅了臉說:「農民兄弟能寫什麼詞,最多算是個順口溜。」


  汪贊已經是口齒不太利索,但是腦袋還比較清楚,結結巴巴地對梁玉祥說,:「梁兄,你,你是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酸,進不了城市,才,才說農村好。」


  梁玉祥輕蔑地看了汪贊一眼說:「汪老闆,你說錯了,想進城是年輕人的願望,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多數不願意離開故土熟鄉。那種花天酒地、名車美女的生活固然能引起一些人的羨慕,但是他們享受不到糧食滿倉的豐收喜悅,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


  「我不信!」


  「我說的是全是實話,現在如果沒有腐敗,老百姓最討厭的事情就應當是說假話了。」


  我岔開話題,問梁玉祥:「你家裡幾個孩子,他們都在幹什麼?」


  「只有兩個孩子,女兒已經出嫁。兒子在瀋陽當兵,已經有對象了,但是還沒有打算結婚。」


  兩支胳膊已經支撐不住上身的體重,爬在餐卓上的汪贊聽了梁玉祥的話,一下子挺起了腰,抬起了頭,對梁玉祥說:「怎麼這麼巧,我兒子也在瀋陽當兵,你兒子去部隊幾年了?」


  「七年。」


  「轉志願兵了吧?」


  我告訴汪贊,現在部隊只有士官,沒有志願兵。


  「我兒子當兵以後考上了軍校,畢業后又回到老部隊,現在是副連長。」梁玉祥說。


  汪贊驚奇地說:「哎呀,我的媽,副連長!那是領導幹部呀!你什麼時候去看兒子,咱們倆一塊坐火車去。」


  梁玉祥又哈哈地笑了,對汪贊說:「咱倆一塊坐火車去?只怕咱們倆過去是冰炭不同爐,今後是車船難同路,你在軟卧享受,我在硬坐吃苦,我能跟你一塊坐火車去嗎?」


  楊全興看到梁玉祥和汪贊話不投機,連忙岔開話題,對餐桌上的幾個人說:「都甭講那麼多了,來,吃麵條。」


  酒足飯飽之後,楊全興請我們離開飯桌,坐在包間的沙發上喝茶水。


  汪贊身上的骨頭好像是都被酒精浸泡軟了,斜靠在沙發上成了一堆人肉。他閉著眼,滿面通紅,光光的腦門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鬆開的領帶掛在脖子里,像是一條還沒有拉緊的上吊繩。褲子前襠的拉鎖被脹滿的肚子撐開,露出了裡邊白色的內褲。坐在他一旁的梁玉祥看了看我的愛人,用胳膊輕輕地碰碰他,輕聲說:「哎,汪老闆,請把你下邊的『大門』關好。」


  汪贊睜開眼,連忙用西服的衣襟遮擋住了自己的襠部。


  趁著別人沒有注意,梁玉祥悄悄地拉了我一把,說:「出去一下,我有話對你講。」


  到了走廊里,梁玉祥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紙幣,滿懷歉疚地給我說:「這麼多年沒有聯繫,都怪我後來收到你的幾封信都沒有回,今天見到你和弟妹很高興,但是,這石榴錢我不能要。」


  「好吧,石榴我收下,因為這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從梁玉祥手裡接過那五十塊錢,又把剛才已經準備好的八百塊錢遞給他,「我這次回來時間短促,不到家裡去看嫂子了,這點錢給她隨便買件衣服吧!」


  梁玉祥怎麼也不肯要,我把錢硬塞到他的口袋裡,給他講,我和愛人的一片心意他也不應該拒絕。


  汪贊的酒已經醒了大半,我把他兒子和梁玉祥兒子的通信地址與部隊代號都記了下來,答應他們,我再到瀋陽出差時一定去看看兩個侄子。


  我在給梁玉祥留我的電話號碼的時候,汪贊悄悄地拉緊了褲子前邊的拉鏈,又緊了一下褲帶眼,對剛才公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的便便大腹以示懲戒。


  到了曲終人散的時候,楊全興對我說,等一會兒送走了汪贊,他開車先送梁玉祥回家,爾後再拉著我和愛人去看他家的新房。


  梁玉祥堅持不讓楊全興送他,說自己還要去商場買些東西,就先走了。


  汪贊也說生意上的有些事情要安排,要儘快回市裡,我和楊全興在門口送他走的時候,我才看到,他的「座騎」是一輛白色的現代牌卧車。他的汽車啟動以後,我突然發現,在他乘座的汽車的後背廂上,有熟雞蛋砸上去留下來的痕迹。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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