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星空(八)
太陽下山了,黃昏不喊「報告」,不寫「請示」,就悄悄地侵入了宿舍樓的房間,晨鐘從微機旁邊站起身來,「叭」的一聲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亮光又把黃昏毫不客氣地從房間里攆了出去。
他走進鄭罡住的大房間,看到鄭罡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參考書和稿紙,正閉著眼睛,戴著耳機,搖晃著腦袋在聽音樂,嘴巴里還嘟嘟囔囔地與錄音機里的樂器進行著二重奏。晨鐘幫他把房間的電燈打開,用手碰碰他的肩膀說:「你不但是普希金的學生,還成了貝多芬的弟子,哼的什麼曲子?」
「看書看累了,休息一會,我是老母豬犯懶,瞎哼哼!」鄭罡摘下耳機說。
「平時學習不要太累了,注意積蓄體力,雙休日好有精力陪女朋友逛公園、溜馬路。」
鄭罡聽晨鐘提起自己的女朋友,立刻來了精神,興奮地說:「我做夢夢見她了,我們倆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幾千人像是慶祝中國足球隊在世界盃拿了冠軍一樣瘋狂地吶喊。」
「你是什麼時間夢見她的?」
「昨天中午睡午覺的時候。」
「那是白日做夢。」
「為了使這個美夢能夠延續,昨天晚上剛過十點鐘我就又躺在床上了,結果一直睡到今天上午七點多鐘,大腦也沒有把續集的劇本寫出來。」
「聽說你女朋友的模樣長得很漂亮,可惜上次來的時候我在辦公室加班,沒有瞻仰到她的尊容。」晨鐘遺憾地說。
「她來我們這裡只坐了半個小時,那一天我真想等你回來見見她,與她說說話,有個初步印象,給我噹噹參謀。她要走的時候,我不便於說讓她等你,只是對她講,你吃過飯再走吧,我爺不讓你現在走。她奇怪地說,我走不走與你爺什麼關係?我說我爺叫『老天』,他放屁刮大風,撒尿下大雨,你到門外看看,他的臉色變了,你暫時回不去。她好像不想在這裡多呆,也不願意多說多少話,拿了我一把傘就冒雨走了。」
「你們也見過幾次面了,她是什麼樣的性格,脾氣好不好,是『小鳥』還是『老虎』?」
「性格和脾氣怎麼樣都沒有太大關係,關鍵是要通情達理,我最討厭蠻不講理的女孩子。那是去年的事情了,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穿便裝去銀行交手機欠費,在營業廳前邊的人行便道上,一個二十多歲穿著很時髦的女孩子,騎著電動自行車把一個農民工模樣的中年男子撞倒了,她不但不道歉,反而斥責人家不會走路。旁邊的幾個人都用眼光表現出對女孩子的不滿,但是沒有說什麼,我在一旁看不下去,從地上拉起中年男人,對女孩子說,姑娘,你撞了別人,不說對不起,火氣還那麼大,是剛失戀吧?那個女孩子羞紅了臉,扭頭罵了我一句『德性』!我說你想『得性』,將來找你的丈夫去要。女孩子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在別人的嘰笑聲中騎上電動自行車走了,我想她那一天肯定會氣得月經失調、神經錯亂。對這種不講公德的人,就應當伸出一個指頭向她刮臉皮。」
「你不應當刮她的臉皮,而應該把她拉到一邊。」
「把她拉到一邊幹什麼?」
「給她做『艱苦細緻』的思想工作。」
鄭罡指著晨鐘的鼻子笑著說:「你這個小晨,表面上看著規規矩矩的,內心比我還壞,是不是想占人家便宜?」
晨鐘故做認真地說:「我不過是開個玩笑,占女孩子便宜的事,我是既無賊心也無賊膽。不過有些平時看著很守規矩的人,像是出事故的動車組一樣,不一定什麼時候就會出現驚人的越軌之舉。我有個大學同學,現在是某銀行的職員。他平時與女孩子一說話就臉紅,與女朋友談了兩年戀愛,我們從來沒有見他們拉過手。結果大學畢業后剛五個月,他就完成了一加一等於三的算術題,從醫院的婦產科領著老婆、抱著兒子回家了。」
「這叫先上車,后買票,懷著孩子上花轎。」
「最讓人難以想象的是,結婚一年後,他竟然在公交車上對別的女孩子襲胸。」
「襲胸?我有個好主意能治這種人——讓他們都去邊疆的奶牛養殖場去當擠奶員,而且大冬天也不準戴手套。嘿,你別光說別人的事了,什麼時候自己也談個女朋友,帶過來讓咱瞧瞧。」
晨鐘嘆了一口氣說:「我父母給我約法三章,二十六歲以前不準談朋友,二十八歲以前不準結婚,前幾天張參謀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我沒有好意思對他說我父母對這件事有具體要求。」
鄭罡不解地說:「我父母原來對我管得也很嚴,我從學校一回家,他們就用嘴巴折磨我的耳朵,一個說教,一個嘮叨,搞得我不厭其煩。後來他們看我有越來越嚴重的逆反心理,索性就不再管我那麼多了。」
「我父母嚴厲地管教我,源於我曾經有過早交女朋友的案例,那件事的結果導致我當時的學習成績直線下降。」
「那是什麼時間發生的事情?」
「很久以前。」
「很久是多久?」
「很久就是-——這麼給你說吧,我們相互偷著傳遞的情書都是用甲骨文寫在竹簡上的。」
鄭罡哈哈大笑起來,說:「你這個小晨,說話越來越有意思,還想在我面前倚老賣老!」
晨鐘也笑了,連忙說:「我可不敢在『老前輩』面前倚老賣老,我和那個女孩子互有好感,是在上初中三年級的時候,我們倆都不滿十六周歲,按說是夠早的吧!」
「父母的話,有時候可以不聽,有時候不得不聽,他們對子女管得不論是很嚴或者是不太嚴,都是一種愛的本能。有時候父母對你的愛,只有等事情經過之後,細細尋思,閉上眼睛才能看得到。」
晨鐘贊同鄭罡的話,點點頭說:「其實有些單位的領導,與父母一樣,也是從愛護部屬出發,不過有時候更不容易被人理解就是了。」
「我們還算是幸運,局長、組長都是好領導。」鄭罡說,「對於這樣的領導,有些工作他們提了要求,我們要做好,沒有提要求,我們也要主動做好。好了,時間不早啦,你快回你的房間複習吧,我也該看會書了。」
「著什麼急呀,我今天的複習任務已經完成,現在沒什麼事了,想與你聊一會兒天。」
「我不想再聊了,你要是沒事了,一個人去陽台上數星星。」
「我從小就討厭算術,數星星數不過來。」
「那就數月亮!」
晨鐘伸頭看了看陽台外邊,對鄭罡說:「去年夏天的一個雙休日,我和父母在郊區的『農家樂』住了兩天,山村的夜晚,一輪皓月斜掛,滿天繁星閃爍,真是好看。城市的星空總是灰濛濛的一片,只有為數不多的幾顆星星還躲躲閃閃地不願意見人。」
鄭罡不以為然地說:「城市星空的星星和城市生活的人們一樣,在一定的背景下就很難顯現出自己的光亮來。就拿我們這個機關大院來說吧,將星如節日的焰火,一顆顆騰空而起,校官、尉官在他們耀眼的光輝下就會顯得暗淡。其實,我們在基層的時候,也都是優秀幹部,選調到機關以後,就成了『實習生』、『學徒工』。」
「這話似乎是有點道理!」
晨鐘自言自語地說著,回到了自己住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