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決定
離開了隘口后，地勢便逐漸走高，沒過多久，隊伍便不得不停了下來。
因為馬車裡的人下達了「不要打擾我」的命令，所以，曾經的家庭教師，如今的「叛徒」帕蒂安看著眼前的岔路，又看了看蘇格拉底的體型，有些猶豫不決。
他開始試著跟蘇格拉底搭話。
「午安，蘇格拉底……閣下。」
大個子用它不知名材料製成的猩紅雙眼瞪視著金髮青年。
帕蒂安有些緊張。
不管是誰，被一個三層樓高的龐然大物注視著，都會感覺到有些緊張。更何況帕蒂安非常清楚，自己的絕大部分法術對這個大個子都毫無用處。
「請問……閣下覺得，我們選擇哪條路比較好？」
原本，他想要問的是蘇格拉底是否有辦法在比較崎嶇的小路上行動，但是話到嘴邊，卻不由自主地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兩個問題的區別在於，前者是基於已知情報就可以通過邏輯判斷做出回答的問題，而後者，則更加的開放……
這尊魔像的自主意識，到底能夠到達何種程度？是否存在單獨拉攏它的可能性？在這一瞬間，一連串的思緒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從腦海中閃過。
但是下一刻，帕蒂安便為自己無端升起的小心思感到了一絲懊悔。從什麼時候起，謀划和算計竟然已經變成了自己的行為本能了呢？
這樣的試探根本毫無意義，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雙方岌岌可危的關係上又添加了一道新的裂痕。幸運的是，才剛剛擁有了自己的情感的魔像應該還看不穿人類的複雜心思。
「人可以犯錯，但是不可犯同一個錯。」三層樓高的巨物用沉悶地嗓音說著意義不明的話，聲音傳遍了整支隊伍。
帕蒂安不知道這個大個子是否看出了什麼，他有些心虛地看向了馬車的方向。
「真正高明的人，能夠藉助別人的智慧，來使自己不受蒙蔽。」蘇格拉底自語著，雙眼的部位，猩紅色的光一閃一閃。
然後帕蒂安就看到，馬車的門被推開了。
……
伊妮德深吸了一口氣，山間清新的空氣和滿目的蒼翠讓她的心情微微有些放鬆，道路的兩側，起起伏伏的丘陵上長滿了翠綠的闊葉植物。
避開了旁邊想要攙扶的布拉蒂的手，小女孩輕巧地跳下馬車。淡藍色的碎花裙子稍微有些長，而雪后初化的地上卻顯得頗為泥濘。
於是小女孩提著裙子，足尖輕點，便如同蝴蝶般飄忽地來到了隊伍的最前方。
這支龐大的隊伍里人員混雜，魔像軍團和少數幾個人類嚮導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後面跟著的則是玫瑰騎士團和少量的家族侍衛，另外就是……諾布爾家族的女僕姐姐們乘坐的馬車。儘管伊妮德並不認為自己嬌生慣養到離開女僕們的服侍就活不下去，但她終究還是沒有制止來自父親的好意。
「拉瑞的心靈連線（Rary『s－Telepathic－Bond），知道這個法術嗎？」小女孩來到了金髮青年面前，如此問道。
帕蒂安微微點頭，避開了伊妮德的視線。
他有些不適應雙方如今的關係。
因為妹妹的緣故才撿回了一條性命，但是，他卻沒有選擇先行離開、回到王都，儘管他知道，一旦他回到王都，等待他的必然是鮮花和掌聲，褒獎和重用。
沒有人會責怪他的失敗，一位五歲的九環法師，是誰也預料不到的變數，相反，人們會為最終的結果而歡欣鼓舞。
一位九環法師和整支魔像軍團的到來，將給陷入僵局中的王國局勢帶來巨大的轉機。至於如何處理和這位幼女大~法師的關係？王黨上下都對此充滿了信心，畢竟，這位大~法師的身體里，也流動著希雅王室的血脈，不是嗎？
但帕蒂安卻無法這麼樂觀。
和遠在千里之外，此時大概才剛剛收到消息的王都眾人們不同，帕蒂安深知這次事件中的每一個細節。他很擔心，小女孩會因為對其中陰謀成分的憤怒，而做出不理智的決定。
政治政治！陰謀陰謀！帕蒂安暗暗嘆了口氣，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位總是喜歡站在他們背後，為他們出謀劃策的摯友的面龐。
那一年，四位互相信賴的摯友，站在白穹山的頂上，意氣風發地眺望著整座王都，他們談天說地，立志要改變整個國家。
但是，從什麼時候起，事情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一個接一個的陰謀，無論其出發點是什麼，和那些站在陽光下，可以大聲說出口的夢想似乎相去甚遠。
帕蒂安有些意興闌珊，他在心中做出了決定——回到王都后便不再參與任何有關政治的活動，無論那些摯友們如何勸說。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盡一盡自己身為家庭教師的最後職責。
為了伊妮德，也為了王國，他衷心地希望，一切事情都能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帕蒂安的稍稍走神，卻讓小女孩不耐煩了起來。
「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是的是的，我聽到了。」金髮青年回答道，「我知道這個法術，儘管我並不能使用。」
拉瑞的心靈連線，是一個能夠聯結兩個生物，讓他們能夠使用心靈互相通話的法術。作為一個術士，並不能夠像法師那樣自由地學習自己想學的法術，他們受限於血脈。所以，在術士的一生中，對於自己能夠掌握什麼法術其實並沒有很大的自主權。
「既然知道，那以後有什麼事，直接跟它說，讓它轉告我就可以了。在路上的時候，我都會盡量維持這個法術的。」
交待完畢，小女孩看向了前方：「那麼，這兩條路的區別是？」
「左邊這條小路，是避稅的商人們常用的，它能夠繞過奧萊伯爵治下的城市……而右邊這條嘛，就是正常的大路了。」
「所以呢，我們為什麼要走小路？」伊妮德問道。
帕蒂安笑了笑：「雖然我們不是商人，但是也要交過路稅，在奧萊伯爵領內還算是好的了，下一個伯爵領內，還會有更多要收費的地方……以及，你完全想象不到的各種賦稅。」
伊妮德厭惡地皺起了眉頭：「我不介意適當的交一些稅收……」
小女孩在「適當地」這個詞上加了重音，然後，她的目標瞥向了威武雄壯的魔像們，意思不言而喻。
帕蒂安也看向了那些魔像：「所以稅收什麼的都是其次，這些，才是問題的所在。如果你是當地的領主，你會看著這樣的一支隊伍經過你的領地而無動於衷嗎？」
小女孩顯得有些煩悶：「那他們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但我肯定他們不會什麼都不做。」帕蒂安平靜地說著，「戒備試探、拉攏示好、甚至是試著奪取這支軍團的控制權，一切都有可能。」
「而最重要的，還是……你的態度。」帕蒂安注視著伊妮德。
「我的態度？我只是想要看看這外面的世界。」
「難道你以為，你真的能夠做一個安靜的旁觀者嗎？」帕蒂安的笑容有些冷。
伊妮德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角，似乎在擔心地上的污泥，然後平淡地回答道：「為什麼不呢？」
帕蒂安感受到了伊妮德話中的意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明白了。」最後，他這麼說道。
「那麼我建議，我們還是走小路比較好。既免去了與當地領主的虛與委蛇，也順便節省了一筆費用。」帕蒂安聳了聳肩：「唯一的問題就是……它的個子太大了。」
伊妮德看著蘇格拉底：「我會解決這個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