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人靜也,一聲吹落江樓月
笛聲悠悠,散入滿是風雪的柳城。
雲散了,風小了。
雪地上,朱武站了起來,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寒氣入肺,讓他感覺瞬間精神了許多,似乎因為這一口冷氣,煥發出新的生機。
身上,綁帶依舊,雪跡染紅了衣服,讓他看起來更加的羸弱,但,他所表現出來的精氣神卻十分的足。
「天壽,我們要走了,準備好了。」
天壽鬆了一口氣,黑色面具的臉微微笑了起來,雖然凄慘,但十分的開心。
一夜的追逃,至此,可以結束了,因為朱武回來了。
「不過,離開之前要做一件事。」
朱武說著,將兩隻手握起來,對著嘴吹了起來。
以手做器,發出嗚嗚的空響,雖不成曲調,但高高低低,有一定的韻律。
隨著這嗚嗚的聲音,傳遍柳城的笛音再一次改變,不再幽遠,變的高亢激昂,似乎從地而起,直達九霄。
朱武點點頭,過去將陳達喚醒。
陳達睜開眼,道:「我…」
「你還活著,我也活著。」
陳達搖搖晃晃站起來,感覺脖子有些不舒服外,一切都還行。
「還能背著人走嗎?」
陳達化成白虎,道:「能!」
朱武笑道:「那就好,我們走!」
陳達抬頭,看向攔在前面的滕戡,你那個穿風衣,一拳就將自己打的昏死的人。
朱武看向滕戡,道:「我們要走,你想要攔嗎?」
滕戡苦笑,道:「送客,就得有送客的樣子。」
朱武點頭,道:「我可以保證,你攔不住我們。」
滕戡正了正禮帽,道:「我得給淮西王表一個態度。」
「好自為之。」
化成白虎的陳達感覺到朱武的不同,似乎以前那個果斷堅決英明的朱武又回來了。
「朱大哥…」
「我回來了,不,我睡醒了。」
陳達哈地笑了一聲,眼角的淚卻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朱武笑道:「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陳達搖頭,道:「沒有,你回來就好。」
「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我保證!」
陳達點頭,過去將天壽放在虎背上,朱武在前行走。
滕戡站在原地,沒有動。
朱武向前,一步一步,走的很穩。
滕戡舉起拳頭,準備著,等著朱武等人過來。
風雪長街,隨著朱武腳步的臨近,街上竟然出奇的安靜,只有那笛聲高昂,像是戰歌一般,為即將開戰的兩人奏著序曲。
吱…吱…吱…
腳步近了,朱武與滕戡兩個人照面,兩個人相距五十公分。
「你知道,我為何不離你遠一點走嗎?」
滕戡笑道:「做一個有禮貌的客人。」
朱武微笑,道:「我們兩個正好相隔五十公分,正好是你不需要動,就能出拳的距離。」
滕戡微笑,掩藏在禮帽下的眼睛卻眯了起來。
這條街有八九米寬,可是朱武走的路與他所在的直線正好五十公分,一個臂長的位置。
朱武停下,說了這一句話,然後繼續向前。
兩個人,即將錯身而過。
滕戡的拳頭已經握緊,然後向朱武砸了過去。
朱武沒有動,沒有躲,徑直向前。
拳頭到了半空,閃電在他們兩人中間炸開。
滕戡急忙收回拳頭,身影開始躲閃。
可是,這次的閃電比上一次更快,更犀利,落在地上,擊的積雪飛濺。
又是五次電擊,滕戡堪堪躲過。過渡的用力,導致他胸前被楊雄抓裂的傷口鮮血流的更快,真箇胸前血紅一片。
朱武腳步不停,一邊走一邊道:「五雷天罡陣法,一次比一次犀利,你覺的你下次能躲過去,或者躲不過去,抗下閃電的機會有多大。」
朱武斜斜瞥了一眼滕戡,昂著頭,邁步向秋月和楊雄走去。
陳達跟在他身側,傲嬌地看著滕戡。
「朱大哥,我…」
朱武嘆了一口氣,道:「就算他不能動,你也殺不死他,不然…」
朱武冷冷看了一眼滕戡,滕戡感受到了朱武的不甘和殺他的強烈願望,只是條件所限罷了。
陳達不甘地看了一眼,過去將楊雄和秋月放在虎背上。
「這是…」
「病關索楊雄。」
陳達驚喜了一下,也就明白是楊雄拖住了眼前這個人。
「我們去哪裡。」
「西北。」
風雪中,一條白虎,背著四個人,消失在街頭。
滕戡站在原地,沒有動,也不敢動。
……
北方,高樓。
先前這裡曾發生過一次大戰,劉唐一人殺了三個人。
高樓樓頂上,甄誠的屍體還在,腦袋被鑲嵌在一個石柱里。在這個石柱上,站著一個人,這個人穿著一身的黑色長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頭上戴著斗笠,遮蓋了大半個臉,但是唯一清晰的是,他站在那裡,吹著一隻乳白色的玉笛。
那笛子十分的顯眼,就像一段柔和的光,橫溢在半空。
笛聲從這隻玉笛中吹出,散入柳城。
可是有一刻,吹笛子的人皺了皺眉頭,按笛子的手停了一下,嘴角動了動,然後繼續演奏,像是一個高傲的音樂家,站在世界的舞台上,全身貫注地表演。
高樓下,數丈外,有人停了下來,在他的身邊,有一隻長著雙翼的白虎,一團翻滾的白雲。
「王尚書…」
「不急…」
一個穿著皮襖的匠人在雪地里坐下,從一個破舊的灰色帆布包里拿出鑽頭和鎚子,準備在一塊八九十公分高的石碑上刻字。
風雪依舊,笛聲悅耳。
翻滾的白雲和白虎向著高樓飛去。
寒風驟然激烈,吹的吹笛之人的長衫向後飄蕩。
風來的快,去的更快。
飄起的長衫落下,笛音已轉。
原本急速前行的白虎和那一團雲陡然停了下來,在他們的眼前,不再是冰天雪地,而是霜天沙漠。
白虎躊躇,白雲眺望,天地儘是沙漠。
這是幻境,我們要打破它。
白虎揮翼,向天空飛去,越飛越高,卻探不到天際。
於是猛虎猛然下墜,如隕石隕落,誓要將這大地打開一個洞一般。
轟隆一聲,震的大地顫抖。
可是,霜天黃沙,依然。
「這…」
一聲轟響,拿著鎚子和鑽頭刻字的匠人抬起了頭,他看到了半空的白虎撞向地面,然後顫顫巍巍地站起來,茫然不知所措。
匠人無奈地搖了搖頭,拿起鎚子和鑽頭,對著白虎那個方向狠狠地砸了一下。
沒有聲音,只有火星濺起。
前方的白虎和那團白雲感覺腳底一陣晃動,兩人的身子不停的下墜,在他們以為這沒有底的時候,他們看到了深山,看到了滿山的白霧在瀰漫。
大山延綿,白霧茫茫。
有鳥叫的聲音在大山回蕩,不斷重複著「鷓鴣鷓鴣」的聲音。
白虎和那團翻滾的雲看著延綿的大山,看著無盡的白霧,聽著聲聲的「鷓鴣」,心中無限悲涼,那些過往的傷心、悲慟如那白霧一般,將他們的心包圍,而他們的身子,正漸漸被白霧所包圍。
此生已如此不堪,何不就此老去!
風雪中,匠人的鎚子和鑽頭還沒有收回,耳聽的笛音又是一變,再看那白虎和那團雲,安安靜靜的,像即將凋謝的花朵,停在樓底。
匠人嘆息,搖頭,再次對著高樓,隔空鑿音。
一下,兩下,三下…
白虎和那團雲竟然沒有動靜。
匠人皺眉,敲打的更厲害,火星四濺!
高樓下,白虎抖了抖毛髮,白雲開始翻滾,像是沉睡了很久才醒過來一般。
匠人摸去額頭上的汗,看向高樓。
吹笛人在哪裡吹笛。
「這是…」
白虎和翻滾的雲向天上看去,是雲層,一如他們熟悉的,記著的天。
終於,不是幻境了。
白虎向上飛,白雲在其翅膀上纏繞,加持。
他們飛的速度極快,快若天馬,從地面直達高空九丈,還要更高。
可是,他們還是沒有到樓頂。
這座樓,似乎與天一般高,他們越努力,越覺得的高不可攀。
天空上,暮雲層層,越壓越低,將高樓淹沒了。
白虎和白雲在雲層里,看不清方向,只能一直向上,向上。
可是,那雲層無窮無盡,沒有盡頭!
風雪長街,匠人再次嘆息。他看著拚命扇著翅膀和翻滾的白雲,搖頭。
先前,是靜,靜的幾乎自己停止了心跳,現在卻是動,動的像是被人捏住脖子的雞,拚命地閃著翅膀,距離卻沒有移動半分。
匠人吐了一口氣,準備再次舉起鎚子,對著高樓鑿音。
高樓上,笛音嘎然而止!
白虎和翻滾的白雲落在雪地上,喘息,如飛躍了九重天一般,喘息不止。
匠人疑惑,高樓上,有人影落下,邁步向他走來。
匠人瞥了一眼,低頭,開始鑿石。
穿長袍的人,將玉笛斜插在腰間,邁著輕盈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匠人走來。
匠人低著頭,一下一下揮著鎚子,聽不到聲音,只有火星在濺。
腳步聲近了,更近了。
匠人停下了手中的活,摸了摸頭上的汗水,笑了起來。
「刻完了嗎?」
匠人抬頭,笑著點頭。
來人低頭瞥了一眼,看見石碑上刻著「公孫勝」三個大字。
「好字。」
「送你的。」
匠人一拍手,平鋪的石板立了起來,立起來,就是一塊墓碑。
「可惜,我用不到啊。」
一句可惜,立起來的石碑,像是用雪做的一般,開始在風中沙化,從碑頭開始,一點點的被風吹走,最後什麼也不留。
「你是誰!」
匠人睜大眼睛,死死盯著站在眼前的人。
眼前人拿出玉笛,輕輕擦了擦,笑了一聲。
有風吹過,有淡淡的香味飄來。
匠人眼睛睜得更大,隨著那一笑,眼前的人竟化成片片梅花瓣,隨風飄散。
風吹,人聲遠去。
「裂石穿雲,玉管且橫清更潔。霜天沙漠,鷓鴣風裡欲偏斜。鳳凰台上暮雲遮,梅花驚作黃昏雪…」
「人靜也,一聲吹落江樓月。」
一聲吹落酒樓月,長街靜、飛雪靜、風聲靜…….
Ps:最近兩章寫笛聲,上一章用的是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這一章戰鬥幻景用的是元曲四大家白樸的《駐馬聽.吹》,就是收尾的那首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