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有千千結（下）
“既然慕叔叔已經……你也不要太過於傷心了。”慕容弋溪從木蘭閣出來，見慕容凝湘的眉目微蹙，忙勸解道。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哪裏不對。”慕容凝湘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慕容弋溪。
“哦？哪裏不對？”
“我也說不清楚，隻覺得一切太過於順利，順利的讓人懷疑。”
“好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了，一切都過去了，慕叔叔也承認了，早些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溪哥哥先去休息吧，我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慕容凝湘看了一眼日光，午時已經過去很久，日光也沒有那般熱烈，這樣的時節，這樣的天氣，總是會給人一種微微悲傷的感覺。
“好，那你注意安全。”慕遠橋在他二人的心中，都像親人一般，這件事來得快去得也快，確實讓人難以接受。
慕容凝湘微微點了頭，算是答應，抬腳便從王府的大門出去了。
一路想著心事，再抬頭，已是閑雲小築的門口，從這裏看去，可以看見院中的玉蘭樹。這棵樹，已經不知長了多少歲月，樹幹有些粗糙斑駁，在一人多高的地方開始分開枝椏，樹冠很是繁密茂盛，尤其是花開時節，更是飄香十裏。
好吧，既然來了，進去坐坐也好。
今天的閑雲小築似乎十分的寂靜，過了九曲回廊，隱隱可以聽見簫聲，聲音不大，應該是從玉蘭樹那邊傳過來的。慕容凝湘走到花樹下，抬頭去看。
樹上的人著了一身白色的綢衫，與花的顏色融為了一體，身後的黑發在花的映襯下更是奪目。簫聲，正是從這人手中的玉簫那裏傳來的。吹簫的人眼睛微閉，似乎是沉浸在了一個美好的世外桃源中。慕容凝湘不舍得打斷他，隻是在樹下靜靜聽著。
“湘姑娘何時來的？”一曲吹罷，這人才看見樹下的女子。
“這曲子，似乎沒有聽你吹過。”慕容凝湘透過花影，看著樹上那人。
“這曲子，叫落花人獨立，是我母親生前最愛。我今日收拾家中舊物，看到這把玉簫，心中有些傷感而已。”緹寒將手垂下，目光，卻放在了更高的樹梢處。片刻，才從樹上一轉身跳了下來。
“湘姑娘不常來，我本不該提起這些舊事……”緹寒抬起袖子擦了擦玉簫，將它放在了樹下的一個錦盒中。
“不是說把我當成家人了嗎？”慕容凝湘忽然打斷了緹寒的話，徑自順著玉蘭樹坐在了地上。
“.……”緹寒有些不解，見慕容凝湘坐在了地上，也找了個地方坐下。
“既然是家人，也就沒有必要這麽見外。”慕容凝湘因了慕遠橋的死，心中有些鬱結，緹寒的身世和她似乎很像，可是她還有個哥哥，有個親人，已是比他幸運了不知多少。
“.……是啊……”緹寒似乎剛剛反應過來，露出了平日裏難得一見的純真模樣，“對了，凝湘怎麽來我這裏了？我可不是不歡迎，隻是每次你來這裏，總是神色鬱鬱，難見笑容。”
“緹寒，你說，我的殺父仇人找到了，是不是該高興的呢？”慕容凝湘神色更加暗淡。
“凝湘，你是說，清風山莊那件事已經解決了？”緹寒的語氣忽然有些興奮，再看慕容凝湘的神色，知道其中可能有什麽隱情，忙壓低了聲音，“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人，這個人，正是父親的管家，我們清風山莊的管家，慕遠橋。”慕容凝湘隻覺得說出這些話時心中一緊。
“這.……”緹寒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我想過會是很多人，卻從沒有想過會是他。之前聽家中的仆人說起，慕叔叔與我父親，已是三四十年的交情，我們兄妹也是把他當成父親的。誰知道呢，會是這樣……”慕容凝湘輕輕歎了口氣，“以後，還可以相信誰呢.……”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日光漸暗，四周的寒意慢慢逼來，“這裏冷了，我們進去吧，我給你泡一杯熱茶暖暖。”或許是他見到的慕容凝湘從未如此悲傷，這一刻，緹寒忘記了自己的傷心難過。
“你這裏，可有酒麽？”慕容凝湘隻想忘記這種清醒的難過，“都說一醉解千愁，緹寒，今日我們不醉不歸。”
“好，今日我們不醉不歸。”同是失意，似乎隻有酒這種東西能夠暫時平複心中的傷痛。
兩人從地上起來，天已經完全暗了下去，身後的花樹在暗夜中顯出隱隱的輪廓，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美。
“這裏就很好，春花難得可以留住一次，我們也難得有一次暢飲。”慕容凝湘提議道。
“也好，我這就找人在這裏準備好酒菜。”緹寒轉身叫人開始準備，又進了屋子，拿出了件鬥篷給慕容凝湘披上，“我雖然同意在這裏，可是你也要注意保暖，要是病了我可就是罪人了。”
慕容凝湘輕輕笑道，“不會的。”回想一下，似乎過去的那麽多年，她隻動過兩次酒杯。
不久，木桌，酒菜，燈籠，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酒菜還是熱的，可以看見隱隱的熱氣。
送來的酒應是陳年的女兒紅，酒味濃烈，甚是香醇。
兩人入了座，隻一杯酒入口，慕容凝湘就覺得頭有些昏沉，腹中開始絞痛。一晚上，隻有緹寒說些有的沒的的一些閑話。一開始，緹寒隻以為是慕容凝湘的心情不好，才會少言少語。再後來，也不知又說了些什麽，桌上的女兒紅已經全部喝盡，兩人拿著最後兩壺酒，爬上了身後的玉蘭樹。
“凝湘，我有時在想，你是不是上天派來的呢。這些年，好像隻有你，願意走進我的心裏。我們一家人，原本也是幸福美滿的，卻因為一場人禍，家中財寶盡失，父親被人所殺。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我的殺父仇人。所以不管怎樣，我還是羨慕你的……”
慕容凝湘靜靜的倚在樹上，隻是聽著，早已沒了說話的力氣。緹寒以為是她喝多了，隻顧自己講了下去，這些話，已經在他的心裏存了太久，哪怕別人覺得無關緊要，他也要說一說。
慕容凝湘隻聽見緹寒說，他家的寶物中，有一對稀有的玉璧，取於祁連山的極寒之地，就再也沒有聽見後文。
“樹上的人，可是閑雲小築的主人緹寒。”不知過了多久，緹寒聽見樹下有人說話的聲音，夜風吹來，一下子讓他清醒了許多。
“正是，不知樹下的又是何人？”
“在下嘉熙王府世子沈煜軒，來此尋找慕容凝湘姑娘，不知可在你處？”
“原來是沈公子。湘姑娘正是在這裏，就在樹上。”緹寒聽見來人是找慕容凝湘的，便從樹上跳了下來，“想來是喝多了。湘姑娘，湘姑娘。”
“什麽，她喝酒了？！”沈煜軒心中一急，哪裏還顧得上緹寒，起身上了樹。樹上有些昏暗，隻可模糊的看到有個人影。沈煜軒拿了燈籠在近處一照，正是慕容凝湘。見到人，他似乎放了心，找了她這麽久才打聽到是來了這裏。
等他將慕容凝湘抱到了屋內，才發現事情並不是自己想的這樣。屋內的燭光一照，他才發現慕容凝湘的臉色已經有些發暗，脈搏也有些微弱，手背上已經變成了暗紅色。之前隻是聽說慕容凝湘不能沾酒，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怎麽會這樣？！”緹寒見慕容凝湘這個樣子，更是吃了一驚，“好像，是中毒的症狀。”
“她不能碰酒的！你從不知道嗎？！！你這個人，是怎麽和她做朋友的！”這個丫頭，真是不省心，“近處，有沒有什麽醫館？帶她回去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緹寒聽沈煜軒這麽說，忙擠了過去，“我來吧，旁邊的屋子裏有我的藥箱，還麻煩沈公子拿過來。”
沈煜軒一愣，還是去隔壁的房間把藥箱拿了過來。
“還好，隻需些許葛花和葛藤便好。”緹寒把過脈，終於舒了口氣，“心情不好，也不能這麽折磨自己啊。”說罷，接過沈煜軒手中的藥箱，從裏麵取出了些褐色黑色的草藥，“我去煮藥，你照看一下她，有什麽話，等她醒了再說吧。”
“緹寒.……”沈煜軒忙叫住了他，“在下剛剛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我知道沈公子也是擔心湘姑娘，沒關係。”
沈煜軒點了點頭，目送緹寒出去就坐了下來。
很快，緹寒的藥煮好了，慕容凝湘喝了藥便睡下了。折騰了一夜，天已經快大亮了。
喝了藥，慕容凝湘的呼吸漸漸和緩了下來，臉上也恢複了常色。
春日的晨風，微涼中帶了些暖意。
等慕容凝湘醒來，天已經完全亮了。外麵的玉蘭樹的影子落在了窗上，斑駁陸離。
“你怎麽在這裏？”第一眼見到的居然是沈煜軒，慕容凝湘有些驚訝，卻沒有表現出來。
“怎麽樣，有沒有好些？”滿臉的關切。
“嗯，好多了。”沈煜軒這樣關心自己，她心中似乎也不想拒絕。
“好多了？那我們回家去吧。”笑容滿滿，也不再提她喝酒這件事。
“嗯，好。”似乎，也隻能這麽回答。
春風已故，滿樹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