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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緣起似故人(下)

  天佑二十八年初春,長安的百姓在睡夢中醒來,就在大街小巷聽說了喬墨戰死的消息。


  沈逸之連著下了三道聖旨,催著他的部下盡快的將他的軀體運回了長安。


  最後一戰,生死相搏,他們還是贏了。聽說對方的主將呼衍蘭就是死在了喬墨的手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喬墨後來獨自一人衝進了千人陣,最後被亂刀砍死。


  沈逸之有些難以理解,以喬墨的身手,雖然不可能將這千人陣破掉,卻也不至於身中數刀。這個謎在他心中盤桓了數日,直到,見到喬墨的棺槨,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或許隻是他想多了吧,若真的是他想多了,他的罪孽感便會減輕許多。


  棺槨中放的,正是當年喬墨送沈竹瀟的美人麵,還有一些字畫,看筆跡,應該是竹瀟的手筆。都畫了些什麽呢,沈逸之將它們慢慢展開。


  這一幅,是禦花園裏的秋千,畫中的女子著了一身粉色的衣服,默默地坐在秋千上吹著玉簫,身後,是春日的繁花,細細的微雨。這個地方,是沈竹瀟最喜歡的地方,隻是畫中的她太過於落寞。後麵的一幅,是長安街頭的夜景,近處,是一條昏暗的河流,水麵上是無數盞河燈,光芒柔和而溫暖。遠處,是結著花燈的街巷,無數的行人來來往往。一個白衣的女子和一個黑衣的男子正站在燈火輝煌的地方向河燈這裏望著,目光像燭光一樣溫暖。


  這何嚐是別人呢,正是他的妹妹竹瀟和已死的喬墨。


  後麵的幾幅畫中,都是他們兩個人的風景。沈逸之拿著這些畫,感受著沈竹瀟在異族的落寞與思念,忽然問了一句,“羽岸,朕是不是錯了?”


  羽岸聽見沈逸之的話,一愣,回道,“皇上並沒有錯,皇上不會錯,皇上隻是為了這個國家而做出了選擇。”


  “是嗎,朕有些後悔了。對了,喬墨有沒有什麽話要帶給朕的?”沈逸之語氣裏滿是傷悲。


  “說也奇怪,喬將軍好像真的知道自己可能會死一樣,前一天留了一封信給身邊的兵士,說是回長安後將它交給您。這信,他已經交給我了。”羽岸說罷,從袖中掏出一個竹筒,遞給了沈逸之。


  沈逸之慢慢展開來看,“臣不忠,此次,已抱了必死的決心,還望皇上原諒。臣這一生,唯有一件憾事,臣,再次懇求皇上答應臣的遺願。臣要的不是爵位不是財富,隻求皇上允許臣死後可以立竹瀟的衣冠塚,與臣合葬。臣,叩首再叩首。”


  “朕,允了。羽岸,傳宮中的石匠過來,朕有話要交代。”


  羽岸雖不解沈逸之的用意,卻還是差了人將石匠找了來。等石匠來了,又遣走了所有的侍從,隻剩他三人,沈逸之才開了口。


  “朕今日叫你來,是希望你刻一座碑,碑上刻上喬墨喬將軍與長歌公主的生辰卒年,等過幾日喬將軍下葬後朕會給你一些時間,讓你將這石碑放入墓中。這是皇家秘事,你該知道應該怎麽做。等你從墓中出來,朕會給你一筆錢,準你告老還鄉。去吧。”


  “皇上,這樣,是不是不合規矩……”等石匠出了門,羽岸猶豫了一刻,終於開了口。


  “朕知道,朕,隻是滿足他最後一個願望罷了。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也希望,我的妹妹能夠幸福,這一世不能,下一世也好。罷了,你去吧,朕想自己靜靜。”


  “是。”羽岸低頭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三日後,喬墨下葬,甚是風光。


  不久,這件事,就被世人淡忘了。


  又是一年春花繁茂。


  慕容凝湘院子裏的竹子早已冒出了新的竹筍,顯出了生機勃勃的樣子。溪流依舊潺潺,隻是這兩年不知為什麽,水流中再也找不到一隻遊魚了,隻能看見溪底的淺沙石子。


  院中的茶樹去年結了果,花匠將它們采摘了下來,交給了茶姹,說是老爺交代的,這茶啊,隻有姑娘可以品嚐。茶姹收起這些茶果的時候還笑道,這王爺也不知怎麽了,這麽偏愛姑娘。


  慕容凝湘隻是笑笑,繼續低頭看手中的書冊。


  房中的書冊不知什麽時候又多了許多,春日無聊,她便會拿上一本,靠在門外的美人靠上,一讀,便是幾個時辰。


  喬墨的死訊,並不令她感到驚訝,隻是有些惋惜。沒想到,這兩個人,都是癡情之人。這世間,已是不多了吧。既然都是要發生戰爭,是不是早晚都是一樣的呢?不,或許,免了這幾個月的生靈塗炭也是好的。


  真是矛盾呢。


  “凝湘。”熟悉的聲音,慕容凝湘抬頭去看,不出所料,沈煜軒。


  “就知道你在這裏,走吧,花園裏去年新辟了一塊牡丹花田,今日花匠來報,說是已經開了,所以,不知小生有沒有這個榮幸,邀姑娘一起去看花呢。”


  “少爺說笑了,都是打發時間,我陪您去便是。”聲音平淡。


  嘉熙王府的牡丹園辟在了她所居住的謫仙居的東麵,與沈棠鳶的住處相隔並不遠。


  不得不說,王府的花匠確實手藝了得,去年秋天移植的牡丹,經過一個冬天的精心培育,今年春天竟開的這樣好。


  洛陽牡丹,花開驚世。


  慕容凝湘伸手撫了撫近處的粉色牡丹,粉色的花瓣簇擁著嫩黃的花蕊,確實如美人一般嬌豔動人。偶爾有幾隻蝴蝶飛來,輕盈靈動。


  似有香氣隱隱,慕容凝湘不由低頭靠近那牡丹,淺藍的衣衫輕輕搭在花上,更顯淡雅。沈煜軒在不遠處看著,目光,竟有些移不開了。這個女子,已經在王府裏住了好幾年了吧,還是不遠不近的樣子。她對自己,畢竟是關心的,可是,更像是對自己父親的一種義務。


  有些話,早就該說了吧。


  “凝湘,我早就說,你該出來轉轉,總是在屋子裏,會把人悶壞的。”


  “我知少爺是好意,凝湘謝過了。”慕容凝湘從花叢中抬起頭來。


  “我們認識了這麽久,我已經說過了,隻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叫我煜軒便好。”沈煜軒眼中的神色有些讓人看不懂。


  “我總是不記得,出口便是這樣。”慕容凝湘忽然低了頭,不明表情。


  “凝湘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你的第一麵,我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一直不明白那是什麽,可是這幾年,我終於明白,我.……我.……”


  沈煜軒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聽不遠處一聲清脆的聲響,兩人都向聲響處看去。


  “棠鳶?!你怎麽在這裏?!”沈棠鳶呆呆的看著地上剛剛打碎的青瓷花盆,抬眼看了他二人一眼,轉身便離開了。


  “請少爺以後還是不要說這樣的話吧,讓別人誤會了對我們都不好,多謝少爺邀我賞花,告辭。”慕容凝湘頓了頓,轉身聽見沈煜軒說道,“放心,我妹妹那邊,我會去交代的。”


  慕容凝湘不知為什麽,心中忽然有些失落。沈煜軒語氣中滿滿的失望無奈,讓她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可是,她還是忍住了沒有回頭,獨自回了謫仙居。


  沈煜軒低頭看了看那花,傾城顏色,卻不屬於他。


  他知道沈棠鳶一定是去他母親那裏了,也隻有他母親的話他肯聽進去。果然,當他踏進漠蘭居的時候,正看到沈棠鳶站在一旁,說不出是什麽表情。


  “軒兒,你妹妹剛剛和我說起,慕容凝湘那個姑娘,總是閑著養在府中也不好,看是不是請你父王把她調到外麵去呢?”尹歆煙的語氣中滿是試探。


  “娘,和您的兒子說話,不必如此拐彎抹角。想來鳶兒已經告訴您發生了什麽。對,沒錯,我喜歡慕容凝湘。”斬釘截鐵的語氣。


  “你!”尹歆煙從未想到沈煜軒會這麽和她說話。


  “母親你放心,我不會怎麽樣的,縱然是我喜歡她,慕容姑娘卻沒有喜歡我,所以您不必對慕容姑娘做什麽。我今日累了,母親也歇息吧,兒子告退。”


  “這.……”尹歆煙還未說完,沈煜軒早就走出了她的視線,“鳶兒,你哥哥的話,可是真的?若是真的,娘也就不管了,我想軒兒雖然固執,經了幾次挫折,也許就沒有這麽衝動了,隻要那個姑娘沒有什麽想法就好。”


  “娘~您就這麽算了?”沈棠鳶有些不滿。


  “是啊,你哥哥心情不好,你不要再惹他,去吧。”尹歆煙道。


  沈棠鳶雖然心中不滿,卻也不能再說什麽,隻好乖乖退出了屋子。


  可是事情,並不會這麽輕易的結束,或許,這才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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