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微雨紅塵(上)
信寫的倒是簡單,隻有一首詩而已。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一整天,沈竹瀟都坐立不安。送的那封信,似乎石沉大海,再無回音。
“瀟兒,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他了?”嘉樂見她這般,怎能不問。
沈竹瀟隻是拿著那張美人麵,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相遇,當真是緣。可是,這個故事,料到了開始,又能不能猜中結局。
“宣喬墨明日進宮麵聖,封其為遠都將軍,替朕遠征蠻夷,欽此。喬大人,皇上這次是派你為先鋒,這般備受看重,真是前途無量啊。”
“謝主隆恩。公公客氣了,明日微臣再進宮麵見皇上,公公請回吧。”喬墨收下聖旨,一轉身,就看到了桌子上的信箋,心中浮上些許溫暖。信已送來許久,隻是,他還未想好該怎樣去回。不行,有些話,他要當麵去說。
她說自己是大臣之女,寄居在嘉樂公主府上。喬墨忙叫仆人備好了馬,急急去了公主府,府上的管家卻道人已走了半日,也不知去了哪裏。
沈竹瀟像忽然就從他的生命裏被抹去一般不見了。他在公主府門口等了一夜,都未見一人,直到第二日拂曉,他才回了府上,梳洗一番去了宮裏。
近年來,匈奴的勢力已越來越大,常常入侵邊境,導致邊陲十分不安定,民不聊生。近日靖王爺又頻繁入宮請旨征戰,沈逸之想來想去,隻有他喬墨適合出征。她沈竹瀟能看上的男子,一定要看看他的能力才能放心托付啊。
喬墨沒想到,聊完正事,沈逸之卻留了他一起用午膳。這一日,正是長歌公主沈竹瀟二十一的生辰。因為戰爭,生辰難免節儉,隻好辦的熱鬧些。沈逸之拉了喬墨入座不久,公主便到了。
喬墨隻覺的這腳步聲十分熟悉,那相處的一個多月,使他早已能夠辨認沈竹瀟的腳步。每次她都會出現在他的身後,每次,他都在等這個時刻。聽是公主,喬墨忙起身行禮。
目光所至,是一雙雪白的宮靴,再向上是淺粉色撒花百褶絲綢裙衫,裙角繡了幾隻嫩黃的蝴蝶。等他行畢了禮,起身不由一呆。這個人,傾國傾城的人,燦若朝陽的人,竟是沈竹瀟……怎麽會……
“原來是喬將軍,怎麽本公主的生辰,也沒送什麽賀禮麽?”沈竹瀟雖然這樣說著,心中仍有一絲不安,沒有告訴他她的身份,到底是錯了。
“瀟兒,不得無禮,平日也不見你這樣,莫不是長大反而不懂事了?”喬墨這表情自然沒有瞞過沈逸之,原來喬墨還不知竹瀟是公主嘛,小丫頭,看你怎麽收場了。
“皇帝哥哥,今日可是你妹妹的生辰,訓我也要挑個時間嘛。”還是不由壓低了聲音。
“嗯,公主,微臣的壽禮早到了。”喬墨先是愣愣,見沈竹瀟說了話,似乎是反應了過來,插了一句。微臣.……喬哥哥是真的生氣了嗎?
“在哪裏?”沈竹瀟有些摸不著頭腦。
“自然是那美人麵……禮輕情意重,還請公主不要嫌棄才好。”喬墨道。
“美人麵?”沈逸之頗是不解。
“正是。微臣曾送了公主一個美人麵,也不是什麽貴重的物品。今日不知是公主生辰,此時,也隻能拿它當賀禮了,若公主不允,下次再補上可好?”
沈竹瀟隻是淺淺一笑,並不語。許是緣分,在宮中竟然也遇見了他。公主身份又怎樣,她不在乎。隻是,她本想找個時間告訴他自己的身份,還沒來得及等她開口,他們就見麵了。
美人麵,美人麵,沈逸之記得那晚來找竹瀟,似乎她手中確實有個麵具,原來竟是他送的,這出宮的一個月,莫非……
這個喬墨,家世不錯,相貌也算俊朗,隻是,不知是不是真的對瀟兒好呢,沙場無情,不知他是不是也能保護好自己呢?
午膳隻用到一半,沈竹瀟便稱有事離開了。喬墨盯著那華服的背影,許久許久。沈逸之瞥見喬墨眼神中的情愫,便隻當做沒看見,徑自低頭吃盤中的水晶蝦仁餃了。
飯後君臣二人說了些閑話,也就散了。
已經快到宮中下鑰的時間,喬墨急急順著宮牆向門外走著,卻覺衣袖忽然一沉,回頭去看,正是沈竹瀟身邊的丫頭馨兒。
“喬將軍,這是公主讓我轉交給你的,請你務必出宮再看。”馨兒說罷,轉身便離開了。
喬墨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東西,是淺黃色的信箋,不知這丫頭又搞什麽鬼了,這樣想著,喬墨的嘴角不由蕩開一個淺笑。
正是黃昏,夕陽將各處都拉的好長,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溫暖的橘黃色中。喬墨在這片明亮中慢慢走著,覺得心裏也如這暖陽一樣了。
出了宮門,身後便響起緩慢的沉重的吱呀聲,正是宮門下鑰的時候。
喬墨慢慢拿出信箋,小心展開。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江水為竭,乃敢與君絕。”這丫頭,寫了這信送來,應是怕他生氣吧。他才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就算是謊言,他又能怎樣呢,終是離不開她了不是麽。隻是沈逸之在呢,他又怎麽敢僭越。
出征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喬墨心中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第一次出征,自然盼望旗開得勝,重要的是,他要向沈逸之證明自己的能力。
偶爾他也會去軍中視察操練,沙場點兵之感漸濃。就這樣,終於,到了出發的日子。
喬墨在城下點好兵,抬頭一看,城門上,除了沈逸之,沈竹瀟竟也出現了,心中,不由又起波瀾。他一級一級登上城門,心情說不清是興奮還是不舍,或許都有。沈逸之見他到了自己的麵前,道“喬墨將軍今日頗是精神,一定會旗開得勝,為我朝打個大勝仗。”
喬墨笑笑,“借皇上吉言,微臣一定竭盡全力,皇上便等臣的好消息吧。”抬起頭,目光卻越過沈逸之,落在他身後的沈竹瀟的身上,沈竹瀟忽然動了動唇,他知道她是想說,平安回來。
你是我的信念,我一定,凱旋歸來。喬墨微微點了下頭,轉身下了城門。
沈竹瀟看著城門下的隊伍,這些人,總是浩浩蕩蕩離去,歸來時,不知這些人又有幾何,終還是動了幹戈。直到隊伍消失,落日餘暉給天邊染上瑰麗的色彩,沈竹瀟才將目光收回。不久,遠處也開始模糊,身後的巷陌已經上了燈,一片燈火輝煌。她忽然想起他們初見的那個中秋,熱鬧的河船,熙熙攘攘的人群,水中各色的河燈,墨色的水映出了天上同樣夢幻的孔明燈。
“走吧,他們已經走了很遠了。”身邊的沈逸之何嚐不知沈竹瀟此刻的心情。沈竹瀟輕輕歎了歎氣,尾隨沈逸之下了樓。
這一走,就又到了中秋。沈竹瀟也隻是偶爾聽到沈逸之說起隊伍又打到了哪裏。這半年的征戰,似乎總是不相上下,看來這匈奴的實力也不容小覷。喬墨這一去,連信也沒有一封。沈竹瀟知道,他隻是怕她擔心罷了。
直到第二年初春,才傳來隊伍凱旋歸來的消息,信中說是已到了離長安九十裏外的祁山,想來不久就可到達。
沈逸之收到捷報本想去告訴沈竹瀟,剛踏入宮門,就聽到馨兒的聲音“喬將軍說他要回來了?”
“是啊,這還是他第一次寫信給我。對了,我今天送去的花樣,要讓他們趕快趕製出來,你再去催催。嗯,不知他這一年過得怎樣,也不知胖了瘦了,今天送去的樣子若不合身豈不是要從做。”
“哎呀公主,不過是一件大氅鬥篷,有什麽合身不合身的。何況喬將軍不是在信中說了,還要半月才到。”說話的馨兒忽然看見了沈逸之,忙行了禮,退了出去。
“信裏說了什麽?”沈逸之盯著案幾上淺黃色的信箋,抬頭問到。
“皇帝哥哥也是來和我說這件事的吧。喬哥哥……嗯,喬將軍不久便凱旋回來了。”沈逸之本想再說些什麽,見沈竹瀟這般高興,心中不忍,便隻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沈竹瀟不知,等待她的是早已注定的命運。與匈奴的這場戰役,他們雖然贏了,但匈奴首領卻早於喬墨而獨自來了長安,提出了唯一的條件,便是娶一位公主為妻。
如今,年齡相當的公主,也隻剩下這個親妹妹,長歌公主而已。他不是不知道沈竹瀟與喬墨已經暗生情愫,隻是……匈奴和談的信箋喬墨並未看到,不知知道真相後又會如何。
想到這些,沈逸之心中難免心酸,隻在沈竹瀟處坐了片刻便回長安殿去了。這件事,像山一樣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他希望她能幸福,除了非走這一步,他也不願讓自己的妹妹嫁到那荒遠之地。可是.……不知為何,那匈奴首領卻說非沈竹瀟不娶。
他該怎麽辦?!
羽岸站在一旁,不由有些擔心,皇上這個樣子,總是不妥。良久,他終於聽見了沈逸之喚他,讓他將那套常服找了出來。兩人換好衣服,沈逸之將奏折批完放下就出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