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永恒的盡頭
教堂外粉色的塵團如寒冬裏的風雪呼嘯而過,風圍繞著這個行將就木的老教堂,仿佛有巨大身軀的惡鬼在外麵敲門,擋住大門的木板和立著幫助支撐的長椅不停地吱呀作響,偶爾有粉塵滲透了進來,無力的倒在地上。齊思霖本想走過去看看它是什麽成份,直到看著它把一塊木頭侵蝕的湧起陣陣地青煙,原地留下了一塊黑色的燒痕這才打消了她的想法。風借著重新封住的窗戶縫隙裏穿透進來時,他們都或多或少的聽到了某種痛苦的呻吟從遠處傳來,一點兒粉塵尚且把這個木頭燒出個黑點,那些在外麵飽受粉塵不停包圍侵蝕十字架上的不死人,他們又能支撐多久不變異呢?
但楚正源確實沒有撒謊,死月換邊之後,異人一個個跟著粉塵一起出現了,雖然這裏不再有活人,連最後的不死人也因為主教的背叛而被抓到了十字架上,但它們依然在這裏巡邏,並不是因為可能會有人在,更像是使命本能的循環,偶爾它們路過發出鐵鏈的拖動聲時,每個人便立刻安靜下來,借著燈光享受片刻的安寧與本能時刻在警告他們的顫栗。當其中一個異人離開後,楚正源開始看著燈光回憶起自己初次與那個人相遇時的場景。
“那一天是晚秋,寒風比這裏還要迅猛,樹葉和灰塵直刮的我睜不開眼睛,在我路過回家的巷子裏時,我沒來由得渾身發起了冷顫,感覺到我的頭劇烈的膨脹隨後疼痛難當。下一刻,我陷入了長時間的昏迷感,最後就身在這裏了,我後來也問過一些在這裏的人,貌似都基本是以一樣的契機出現在了這裏。而我是屬於運氣不好的那一個,進來沒多久就被抓住了,綁上了十字架對我實施各種各樣的酷刑。”
“但你卻撐了下來。”喬亞看著他隻剩下頭顱的身軀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小姑娘,你知道人類身上最強大的能力是什麽嗎,是適應能力。當你習慣了一件事情之後,它就會變成你身體裏乃至精神上維持運轉的一部分,也包括對環境的適應和我這種對疼痛的適應,雖然適應能力往往是弊大於利,但對此刻的我來說卻是利大於弊了。我大概是從四肢都沒有之後開始適應了這種疼痛,有別於其他忍受不住變異的人,我甚至開始在想,如果我被削刑削到隻剩頭部它們會怎麽做,會繼續嗎?那我大概對它們就沒有什麽用處了吧。
它們甚至開始將我與其他人縫合,我倒是還好啦,但另外個人就受不了了,不管我如何開導勸慰他,恐懼都填滿了他的內心,結果就是他變異了我卻沒有,因為不能互相契合,我被拽下來過好幾次,它們甚至拿我有些沒辦法了。隨後,他就出現了。”
“那個神秘人?”
“是的,我曾問過他的名字,他沒有回答,他說名字在這裏已經不重要了,一切都將不重要,‘遺忘’才是這裏的生存法則與常態。我結合自己的處境想了想,他說的確實不錯。而與他的交談中我發現他器宇不凡,出口成文。應該也是同樣有理智不偏激的活人,可他卻自由自在的能到處行走。那一天,可是夜晚的紅月,可那些異人卻誰也沒去碰他抓他,甚至紛紛避讓,這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當他看見我時,他的吃驚之情溢於言表,且隱含著某種我說不上來的期待。他說還從未見過隻剩下一個頭的活人,他對我的存在很感興趣,便將我放了下來,把我放到一個茅草屋的柱子上,隨後我不知道他對這個茅草屋做了什麽,那個地方再也沒有異人光顧過,甚至連靠近都不敢。他期待與我交談,便做了一件直到現在仍讓我大為震撼的一件事。”
楚正源雙目失神,沉浸在那個不可思議的回憶中,他依舊覺得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而那個人偏偏做到了,且輕而易舉。
張文宇似乎猜到了他想要說的話。“他將你的喉嚨治好了?”
“不,你搞錯了。如果隻是這樣我還不至於如此震驚,他不是治好了,是複原了……”
“複原?”
“這就是所謂重置的能力,他在我身上展現的隻是其中一小部分,對他來說就像個小兒科一樣輕而易舉。他仔細看著我的樣子似乎感到一些親切,但最後他還是歎了口氣說我不是他要找的人,但他能讓我過的舒服一些,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他把我喉嚨中的鐵管拽了下來,手掌對著我隻是輕輕往左撥了一下,我的喉嚨便感到一些異樣感,上麵的空洞開始恢複成原先的模樣,疼痛消失,我可以再說話了,但也僅限於此,他對我說他隻能做到這樣,我沒有任何的抱怨,在這裏能恢複說話就很不錯了。他也喜歡和我說說話,聽聽外麵發生的事情,偶爾憤怒,偶爾哀傷,偶爾也會感覺到一些欣慰。”
“你們都聊了什麽?”
“很多,從他說話的內容他似乎在這裏待了很久,久到比災變彌漫到現實世界裏還要更長。”
楚正源發現自己的喉嚨似乎得到了複原,他感覺到自己喉結可以順著他的意識蠕動著,他望著眼前這個穿著破舊布袍的枯瘦老人,難以置信從他那瘦弱的手掌中居然有如此逆天的力量。
“你是誰?你這個是怎麽做到的?!”
他微笑回答:“當在這裏的日子足夠久時,很多事情便也自然而然的能夠做到了。”
“所有人都能這樣?”
“不,隻局限於我。”
“還不知您尊姓大名?”
“我的名字已經遺忘了,在這裏,所有不重要的東西都會被遺忘。”
他忘了眼死月,“首先遺忘的就是時間,其次是名字,再就是心。自我與本我相互永恒的糾纏,爭奪最後一點能不被遺忘的地盤。這是一個很漫長的演變,在此中的萬物皆逃脫不出皆困縛其中。”
他神秘莫測的笑了笑接著說“我很少與誰這樣交談,許是寂寞作祟了,他人無法說出太多,也或者是你讓我感覺到些許的親切,你我之間可能存在某種關聯才會讓你來到了這裏,雖然結局有些悲慘,但於另一種方式來說,也是一種幸運吧。”
“我這個樣子也算是幸運嗎?”
“當然,隻是沒了無謂的軀體而已,你的神智仍在。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能以在這個世界裏唯一一個保持本心的人類身份,見證到永恒的盡頭。”
“永恒的盡頭?!”
“可惜,你雖然與眾不同卻不是我要找的人,但也沒什麽不好,我在這裏缺一個朋友。”
楚正源想起與他相遇的那一天仍恍若昨日,“我們之後確實成為了朋友,從他的口中我知道他很少和人交談,這裏的人都懼怕他敬畏他,唯獨我這個隻剩下人頭什麽也不在乎了的人是個例外,畢竟我確實是這裏唯一一個就算被抓住受刑卻依舊能保持理智不變異的活人。他的語氣並非總是那麽輕鬆,有時是落寞,有時是哀苦,更有時是讓人驚訝的恐懼,實在難以想象,在這裏擁有手眼通天能力的人會對什麽東西報以漫長時間的恐懼呢?
而且,似乎還有加深的趨勢,每當這種情況來臨時,他總會來茅草屋與我談天說地,就算我說破了,他依舊絕口不提自己恐懼的事情,他說這件事說出來對我會有危險,有些東西隻能他一個人知道。哪怕人類的好奇心是本能,那一刻我看著他的眼神竟然也立刻聽了他的話不再過問了,那一刻他的眼神像換了人,陰森異常。”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年月,我掛在柱子上看著窗外懸掛的死月無數次換邊,從白到紅又到白,有些夜晚,我看著紅月時會產生莫名其妙的恐懼,我一開始適應了肉體的痛苦,現在也適應了死月永恒的更迭,於是當我想起他說的見證永恒的盡頭時,我總是沒來由的感到自己已經消失了的身體正在不停的發抖與冷顫。我既又期待卻也不敢看見那一天的來臨。”
“永恒的盡頭是什麽?”
“沒人知道,我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答案來,他說它可能會來,也可能不存在,也可能在來臨前被湮滅,一切仍然照舊。
‘吾等凡夫俗子豈敢斷言永恒墮落契機,欲知天命不可違,而其超於天命也。’這是他的原話。”
見眾人沉默,楚正源便接著說他們最後一次交談的過程。
“最後一次見他前,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來,等看到他時他滿麵憔悴,似乎很累一樣。他說他猶豫良久終於做了一個決定,而這個決定就是後續導致你們出不去的原因,他啟發了‘重振’,具體的原因我不知曉,但那次重振之後整個災變區都被大規模的改變了……”
“重振?”
“是的,他說他受夠了等待這漫長無邊所謂的永恒盡頭,一點終結的希望也看不見,卻讓他的心境每況愈下,他怕自己會發了瘋。我倒是能理解他的苦衷,如果是你們站在我的角度,一直被掛在柱子上,餘生不死不滅一直看著窗外的死月更迭,在這無盡的永恒中煎熬,再無其他任何改變,有誰能受的了呢。而他在這裏比我待的還要久,久到可能他在這個巨大空間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踩過的腳印,且周而複始成千上萬遍。所以這一刻他不想等了,他想要催其盡快走到盡頭,親手結束永恒……”
“他改變了災變?”
“對。”楚正源望著他們說,“你們這些人,就是重振之後帶來的後果。”
張文宇瞠目結舌地盯著楚正源說,“你的意思是說,災變湧現到現實,是人為的?是他弄出來的?”
“這個我無法確定,不過那一次確實把你們都帶了進來。我還是先說說那一次重振之後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