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主教
“你見過他的長相嗎?”
喬亞問,火光此時在頭頂上忽閃了一下,不知哪來的風透過層層擋板湧了一些進來,但喬亞並不在意,她知道它不會滅,打從她將它燃燒起來掛在牆上開始,它就再也沒滅過,也沒有縮減過。
“看不清,他穿著一種破舊的灰色長袍,帶著罩帽。”張文宇慢慢回憶著,“那時的災變空間還很暗,到處都是灰霾飄落,隻能隱約看見他的下巴,上麵布滿了銀灰色的胡子,顯然有些年齡了。他說話的聲音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與壓迫感,讓人心裏發冷。”
“不可能有人能在永夜發生時自由自在的行走。”喬亞說。
“是啊,可他偏偏就在永夜結束的刹那出現在邊界,就這麽直直盯著我,所以我才要來找這裏找他一問究竟。我深知,隻要我遇到他,很多事情就會得到水落石出。”
喬亞歎了口氣“可惜,你們無法再去了。”
“我們得去試試,我必須要去。”
唐郜蒼意外的打斷並說出了張文宇想說的話,可是此刻哪怕是張文宇也不禁震驚於唐郜蒼對去往鐵棘災變的渴望似乎遠超過了他,這一路上見識到了種種可怕的情景,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喬亞找到的這個地方無異於是比所有地方都要安全的地點,而他的目的遠遠超過了自己的安危,讓他對此毫不在乎。張文宇已經和盤托出自己要去鐵棘災變的原因,可唐郜蒼似乎仍然不打算向他們坦白自己的目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唐郜蒼的身上,而他隻是透著火光看向陰暗的角落怔怔出神,一隻手下意識放進了包裏,緊緊地握著那個小瓶子。
當死月換邊結束後,喬亞知道自己拗不過他們,但也願意和他們一起試試看,她已經受夠了漫無目的的等待,尋找隊長馬科一直是她最想實施的計劃,隻是無奈於勢單力薄,眼前正是個好機會。當意識到可以出去後她便換上了那套蛙人的皮,帶著他們朝另一邊的邊界線走去。穿越過同樣的霧牆,身後的雷聲越發減小,喬亞示意他們慢些走,隻能在霧牆的外圍窺探他們都在什麽地方,喬亞打算找個不死人最少的地方穿越過去,她給每個人找了些武器,一場衝突是在所難免的,隻是要區分哪裏對他們來說勝算更高一些。
當跨過霧牆後,喬亞最先慢慢地走出來站在迷霧邊緣,想觀察一下隱藏在外麵的危險可能在何處,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瞠目結舌的呆站在原地,那些不死人沒有再隱藏了,此刻都整齊的站在她麵前不遠處的柏油馬路上,隨後趕來的人也站在她的身後嚇了一跳,誰也無法想象,那些給異人當手下跑腿的不死人,此時此刻居然都被釘在了十字架上,一字排開如幹涸的枯樹木整齊排列,從左到右一眼望不到邊,遍地都是鮮血在流淌,連帶著一些殘肢斷體。
他們帶著頭罩垂下頭去,喉嚨中間穿插著生鏽的鐵管。這裏似乎發生了一場無差別的瘋狂屠殺,連喬亞也沒有想到會看見這樣的場景,按道理來說,夜晚來臨,不死人是最會知道如何躲避異人的,怎麽會現在全部被抓到這裏站在了十字架上,從這些數量來看,幾乎是大部分不死人都被集中在這裏了,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喬亞慢慢地靠近他們,四周鴉雀無聲除了他們痛苦的呻吟,她確認安全後向他們招了招手,幾人集結在不遠處觀察著那些不死人,他們似乎連抬頭看的力氣都沒了,地上到處都是逐漸變黑粘稠的血液,顯然受刑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喬亞無法解釋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向右看去,看他們身上的衣服,有幾個人她認了出來,都是之前抓捕過生人的不死人,她認出了一個熟悉的衣服,已經被血染紅發黑的黃色皮夾克,一邊的袖子連同手臂一起被砍斷了,鮮血仍從他的斷臂滴答的向下流淌。他就這麽無力將頭垂在那裏,下巴抵在穿過喉嚨的管子上,他麻木到早已不在乎那種疼痛了。她知道他是誰,那些不死人的領頭人,劫持生人也是他的計劃。
他們站在他的麵前,那個曾經在喬亞眼中雄壯凶狠的男人此刻像個行將就木的枯瘦老人。他吃力的抬起頭來望向他們,目光定在了喬亞的身上,他也同樣認出了她,唯一一個從自己手中逃脫的女人,不止如此,她還讓他的幾個手下變成血流不止的廢人,隻能被拋棄釘在了十字架上,想到這裏他自嘲的笑了笑,萬萬沒有想到這種事情居然也會輪到他的頭上。
“你們這是怎麽回事?”喬亞一邊問一邊摘掉了他的頭套,雖然讓他感到疼痛卻也心懷感激,終於不用再聞自己那血腥的臭味了,他感到周圍的空氣前所未有的清新。可他隻是張嘴咿呀咿呀,根本說不出任何話來,正在他沮喪時,馬爾走過來看著他蠕動的嘴問“異人?異人怎麽了?”
馬爾開始翻譯他的唇語,“異人突然闖進了絕對安全區,將我們的人盡數抓捕。”
喬亞吃了一驚,“怎麽可能?你們那裏不是絕對安全區嗎?”
“主教背叛了我們,他在那一夜消失了,連同寺廟的黃燈一起……”
“黃燈?”
“那是絕對安全的標識,一個掛在門口昏暗的黃色油燈,它在哪裏,哪裏就是絕對安全區,但隻有主教有能解開鎖鏈綁縛住它的鑰匙。那一夜黑暗的寺廟門口突然現出了紅色的微光從外麵照射進來,大門被打開了,一個陰影走了出去,我能看見他回頭看著我們的輪廓,他在笑。隨後他拿起油燈走了出去,我們想製止已經來不及了,大量的異人因此湧入,沒有後門逃跑的我們被全部抓捕,趕上了十字架。”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張文宇問,男人沉重的呼吸緩和下自己的疼痛接著說,“我大概能猜到,或者說應該早就預料到的,隻是沒有想到他做事這麽決絕這麽迅速。”他望向張文宇接著說:“主教說不知道為何再也沒有生人進來過,仿佛外界被隔離了一樣。但他的表情沒有絲毫的驚慌,反而是耐人尋味的冷笑,仿佛他早就知道會這樣似的。他有意無意的說了這麽一句話,讓目睹那一夜門洞大開的我感到不寒而栗,他說‘我們需要另想方法’,我早該猜到的,他說的另外個方法就是我們,必須要有人補上生人的空缺,我們成了它們的目標,甚至……”他略微停頓,似乎在思考自己接下來這句話的可能性,結合種種情況來看,似乎有一定的概率以及可能。“也許這個絕對安全區,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呢。”
“你們成了儲備的糧倉。”張文宇說。
他沒有反對,隻是眼神變的黯淡,低下了頭去。張文宇走到他的跟前說,“也許你能幫幫我們,我們想多了解關於這個絕對安全區與主教的問題。它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災變的運作規則罷了。”
“那個主教是什麽樣的人?”
“與我們一樣是人類,亞洲人的模樣,上了歲數的男性,白眉光頭,身形削弱,說話很文縐縐的,有時候會念詩,很古怪寡言的一個老頭。”
“他有長胡子嗎?”
他想了下便搖頭“不,他的下巴沒有胡子,很光滑。”
“有名字嗎?”
“不知道,最開始叫他主教的是最早進來的一個外國人,後麵進來的也都跟著這麽叫了,他很少和人說話,除了那個外國人,兩人總是密切交談,現在想來,讓我們去捕獵生人的建議也是這個外國人提出的。”
“那個外國人在哪裏?”
“你們不用想著問他了,他是最先開始變的,沒有支撐多久。估計是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是個隨時被拋棄的棋子,管子插進他喉嚨的時候就已經心神崩潰了。前幾夜轉變完的他下了十字架,蹣跚著步伐朝主教消失的方向走去了,從此一直在那裏徘徊遊離。”
“哪個方向。”
“我的後麵,下一個災變區,磁擠災變。”
幾人不約而同的望向他的後方,極遠處一道霧牆正卷入雲端看不真切。
“你們不會是想要過去吧。”他輕蔑地笑了笑。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
“那裏不同於這裏,也不同於你們來的地方,它的危險程度超乎你們的想象,就連我也不敢輕易過去,隻能停留在這裏。要是讓我再做一次選擇,我可能寧願此時待在十字架上,等著變成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倒也解脫了。倒是你們,為什麽要去找他?”
“我找的不是他,是另外一個人,他能在永夜裏自由的行走,現在可能在鐵棘災變裏。”
“哦!”他突然稍吃了一驚,在腦海中想起了個人來,“我曾聽主教在某個黑夜裏輕聲地提起過那麽一個人的存在,像講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他的表情透露著尊敬,但也僅此而已了,其他的再也沒說過。我不會勸你們回頭,畢竟這已經和我沒有關係了,但你們可得小心點,有目的性的人最有可能抵達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和實現的目的。”
唐郜蒼發現他有意無意的看向了自己。
馬爾問,“小心什麽?”
“磁擠災變和這裏一樣是流動災變,天知道邁入了那裏會有什麽規則在等待著你們,也許會讓你們迷失在某個時空也說不定,但這反而是最好的結果了。下一個地方有詭異的古怪存在,它在雲裏霧中巡邏,在尋找你們,尋找任何移動的活人。”
“誰在巡邏?”喬亞問,他苦笑的搖頭。“若你們執意要去,我說了也沒用,你們總會親眼看見的,給你們一個忠告,別靠的太近了,尤其是彼此,記得分散。”
他抬頭看了一眼死月說“言盡於此,你們該走了,屆時死月換邊,萬物皆滅。空氣將衍生出災厄,無人能扛住咳嗽聲的起伏與循聲而來的危機,無人能在這裏安全度過不被發現的一晚,無人能熬過酸蝕災變。安全區是唯一的仁慈之地,卻也是死亡陷阱的墳場。”
他慢慢地低下頭抵在棍子上,嘴巴一張一合疑似在自言自語,馬爾皺了皺眉,不明白他說的意思。
他說,“該死的,我說話也突然像他一樣了,難道我要被同化?……”
他稍微抬頭看向馬爾,眼神變的麻木,作為幫他翻譯的獎勵,他給馬爾最後一句忠告。“記住,記得分散。”
隨後他便低下頭去不再說話了,任由張文宇怎麽問他也沒有理會,張文宇抬頭看向死月,此時還掛在中間,時間足夠富餘到趕在死月換邊之前走出去,再下一個地方尋找安全的避身之地。酸蝕災變是屬於流動災變,他沒有見過,也更不可能以身犯險在外麵去找,那麽大的災變範圍還是流動的,隻要看見他恐怕也逃不出去了。看著周圍死氣沉沉,空氣中透著陰冷刺骨的寒意,這個地方恐怕真如他所說的那樣,一但死月換邊,萬物皆滅。
在他們動身時,他最後向馬爾提了一個在其他地區從不會有任何人提的要求,他希望馬爾幫他把麵具重新帶上。
另一個霧氣朦朧的災變區裏,一個身穿罩袍的人正襟危坐在一個石桌前,上麵放著一杯茶,茶湯濃鬱熱氣升騰,但他隻是看著既不觸碰茶杯也不會去喝,眼中卻透露著渴望,周圍的風席卷而來,卻從未吹散茶水的熱氣,也從未抵達過他的身旁,他的罩袍如定在那裏一樣垂在地上,他向一旁看去,一個老人正從濃霧中逐漸現形。
他望向來人的方向,聲音沙啞且低沉,“雛光啊,你那邊都處理好了嗎。”
叫雛光的老人穿著質樸的長袍,身形枯瘦。他語氣顯的十分恭敬,稍低著身子說:“是,處理好了。對了,是否把他們都叫回來?。”
坐著的人依舊望著茶杯,聽他說到這裏便擺起手來。“不,現在不用急了,我能感覺的到,那一縷和我有聯係的東西進來了,我得去把它找回來做好下一步的打算。”他一聲長歎繼續說:“看來一切果然都是安排好的命運罷,哪怕是進來了這裏,想躲躲不掉,想逃也終究是逃不了。”
他隨手一揮,茶葉和石台都化成了一縷輕煙,隨著大霧飄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