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桑落篇
芸芸眾生，我一定是那個最幸運的人。
睜開眼睛，那人麵目俊朗，一身白衣，雖然眼中帶著一絲疑惑，但我還是覺得他長得很是俊俏，我很喜歡。
我舒展雙臂，迎接第一縷春風，第一束暖陽，一切都顯得那麽美好，除了他帶著溫度的語氣，好吧，我承認，他有些發火了。
我抖著身子，實在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生氣，但是他實在生得好看，連生氣的樣子也格外吸引人。
我張了張嘴，抬著眼睛看他：“我是桑落酒幻化而成，你……你是什麽酒？”
對麵之人眼睛大如銅鈴，似乎能噴出火來：“你有什麽資格做我的同類？我才是天尊獨一無二點化成人的酒！”
“啊，對不起……”我耳朵裏一聲嗡鳴，腦任都被他的聲音震得發麻，我呆呆地看著他，我知道我這個樣子傻極了。
似乎他也這麽覺得，幹脆甩了袖子不和我說話，扭身就走了。
我就坐在山洞的門口等他回來，巴巴地望著，直到晚上他也沒回來，我撐著腦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或者說了什麽話令他不高興了，但是想來想去，也沒什麽。
第二天，他回來了，衣服上沾著晨露，一伸手扔給我兩個酸果，他別著頭，似乎不願意看我：“吃完了就趕緊走，別在這兒礙眼，自己有手有腳的，也不再需要我看著。”
我看著他，將酸果放進嘴裏嚼了嚼，想吐，但憋住了。
一雙手不耐煩地伸到我的嘴邊，頭頂上方傳來更加不耐煩地聲音：“吐出來！你是傻子吧！這果子根本沒熟，你連這點兒判斷能力都沒有？”
我咧著嘴笑了笑，將果子咽了下去：“你也看到了，我的生存能力確實不怎麽行，你別趕我走。”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那一雙吊梢眼實在是勾引人：“別指望我能好吃好喝地招呼你！”
在這深山之中，時間到成了最可以隨意揮霍的東西，不知不覺，就過了兩百年。
可這兩百年，隻有我才知道他是如何輾轉反側，坐立難安。\t
“啪”一聲脆響，酒壇碎裂的聲音響徹整個山洞。
“朗月。”我緩緩開口，看著對麵之人衣衫不整，發絲繚亂。
他舉起一壇酒，衝著我微微笑道：“這壇酒也是我們的同類，對不對？”
我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至今，我都不知道我們到底算什麽？是他靈寶天尊的廢棄物，還是他老人家一時興起娛樂的玩物？我們非妖非魔非人非神，萬物生靈千之百種，而我們終日躲在這深山之中，到底……算什麽？”他笑了笑，向後倚在石板之上，麵上已經帶了絕望，“為何他們仙人隨手一點化就能輕易改變一個人，甚至我這一壇酒的命運，而我自己！我自己努力了這幾百年就不能！”
我緩緩伸出手，看著他的眼神心底泛出一絲涼意，上下嘴唇碰撞在一起，然而隻能喊出他的名字：“朗月……”
我想勸他不必這樣，在這深山之中，悄無聲息的活著，未嚐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但作為什麽活著呢，我卻無法回答，我隻知道我們皆是靈寶天尊下凡釀造的一壇清酒，論滋味，按照特定的工序，使用優秀的材料，凡人也可以釀成，可唯一不同的區別，便是我們可以化作人身，可以擁有人的情感。
正是這樣的不同，讓朗月苦苦追尋了幾百年。在我未幻化之前，朗月孤身一人在這林子中守著酒窖，幾千個日夜孤苦難眠，直到他走得悄無聲息，換我守著的時候，我才切實感受到他的折磨與苦痛。
我很難用語言來形容那是一種什麽滋味，就像難以用語言形容一朵花的盛開，一棵樹的生長。隻知道滿身的孤寂似乎在全身長了荊棘，撓刺著我的五髒六腑。
朗月終究受夠了這樣的日子，在一個晴朗的冬天，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東西，他的氣息，和他有關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我的性子不像朗月那樣極端，即便他走了，消失得徹頭徹尾，日夜的孤寂也沒有讓我像他一樣迫切地想要成仙，去問一問靈寶天尊當初為何造他，但我也知道，朗月想要成仙的念頭，不過也是想要給自己，在六界之中找一個位置，至少不會活得不明不白。
朗月走後，我消沉了好一陣子，甚至不願意回到山洞，也不願意回憶起我們的過往。沒多久，洞裏的金漿醪幻化成了人形，模樣也很好看，一雙丹鳳眼笑起來與朗月頗為相似，我看著他的樣子往往入了神，他也總是笑著。
日子還是一樣的過，隻不過身邊的人由朗月換成了阿金而已，阿金總有一股特殊的力量，不自覺帶給別人快樂，他的笑容裏似乎帶著暖陽。
二百年前，我與他第一次來到凡間，那時候的甘靖城還沒有這樣繁華，至少沒有像雲良閣一樣聳立的樓台，街上也不像如今這樣喧囂。
即便不勝繁華，我們還是選擇回到了靜謐的樹林，陰暗的酒洞，因為在這裏，我們沒有顯得那樣格格不入。
直到洞裏來了一個人，麵如朗月，雙眸璀璨如星，說要帶我們去凡間開酒樓。
阿金高興，我的心裏也跟著高興，便答應了他。
酒樓雖是他開的，但實際上都是我在管，心裏沒有不甘，就是累一些。
但是。
不論何時，我回到房間，屋裏的茶水總是熱的。
無論冬夏，我從外歸來，總有一人在雲良閣的門口佇立等候。
不管我說什麽，總有一個人會毫無條件答應我的每一個字。
我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我忘不了朗月。
直到那時，我遙遙望去，看到他倒在血泊之中，我才知道忘不了是一層含義，而離不開又是另一層含義。
我的腦袋是暈的，心髒在胸腔處依舊跳動得分外有力，視線一片模糊，但我告訴你，那絕對不是眼淚。
他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對於人間的大好山河也有著無數的期盼，活著與我纏在一處，困在一方土地，到死他都願意迎風而去，飄搖萬裏。
可是阿金，原諒我的自私。
我像是被鬼魅牽著，執意將他的一絲骨灰裝入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木瓶，就貼在自己的身邊。
這樣，你就離不開我了，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