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慎定住楚子安的穴位,捏住他的下顎,將藥丸塞到他的嘴中。
從未有過的無能為力。
就算兒時受盡折磨,被父親惡毒地敲打時;就算無數個等待的寒冬,第一次向師父訴說想見他時;就算自己半死不活,被他拖著走出密林時,都未曾這樣無力過。
手指抵著身下的磚瓦,能感受到冰涼的觸覺,但這隻手隻想抓住雲慎,告訴他,別走。
似乎有什麽東西濕潤了眼角,從臉上劃過,冰涼的觸覺都在昭示著這個令他無能為力的事實。
“唔,我改變主意了。”
雲慎側頭盯著朗月,使勁壓製著體內膨脹的力量。
“我不想讓你死了,我要讓你成為我的爪牙,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朗月玩味地看著雲慎,就像看著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中的螻蟻,“何況,我們的遊戲還沒有玩完,這才剛開始啊。”
“你就不怕我把你殺了?”字句從後槽牙中擠出來,帶著撕碎蒼穹的狠絕。
“我給他的解藥是短暫性的,過了一段時間還會複發,要不停地吃解藥,直到毒完全清除才可以。”
“憑什麽信你?”雲慎的雙手都在顫抖,體內的力量已經擴張到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轉眼間,他已經轉移到朗月的身側,一隻手掐著他的脖子。
“你敢拿他的性命賭嗎?”朗月麵色不變,微微仰著頭,還是那副溫潤儒雅的模樣,眼神卻十分輕蔑。
這一失神,雲慎的腹部便挨了一拳,緊接著膝窩處就被踹了一腳,他勉強穩住身形才沒跪在朗月的腳邊,但肩上的力道卻壓製著他。雲慎抬起頭來,卻迎上朗月的重擊,翻滾著落在楚子安的身邊。
楚子安死死地扣著磚瓦,然而自己體內已經被毒素消耗殆盡的微弱力量連簡單的穴道都無法衝破,又談何反擊。
雲慎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湊到楚子安身邊,眼角微微彎起,眼中璀璨如星,露出一口白牙。淡淡的月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楚子安第一次見他,麵似朗月,周身都鍍了一層銀光。雲慎微微開口,隻淡淡說了兩個字:“等我。”
楚子安的喉嚨上下滾了滾,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指尖處的磚瓦已經出現了裂紋,然而他卻看著雲慎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月色之中。
“他就是朗月?”阿金看著心不在焉的桑落,終於還是問了這一句。
等來的隻是一片沉默,阿金勉強一笑,正欲出門,便聽到身後微弱的一句:“是。”
阿金沉默不語,他不知道接下來要說什麽,或許他就是想聽桑落一個肯定的答案。
就在阿金以為他們要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桑落打破了安靜:“我沒想過我還會再見到他。”他低著頭,“更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與他為敵。”
“你既然如此惦念他,為何這麽多年都不去找他?”阿金微微側頭,這句話帶著諸多的不甘。
“他想要升仙,我不喜歡,但也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修煉,可能還是不能誠心,因此終究無果吧。”他微微一笑,“況且,他也不再需要我了。”
“咳咳……”楚子安皺了皺眉,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一些。
桑落終止話題,將茶杯遞給道長:“你的傷勢小白已經做了處理,毒也減輕了一些。”
他與阿金都看著楚道長,皆絕口不提雲慎的事情。
楚子安微微抿了抿,看出他們的緊張,也是微微一笑:“多謝。”停頓了片刻,又道,“司姑娘和冷公子的傷勢如何了?”
“司姑娘已經恢複了神識,正在照顧冷公子,但恐怕冷公子的左臂……”桑落沒再繼續,眉目之間已經帶了擔憂之色。
“不過有小白在,你們也不用太擔心。”阿金接了一句。
楚子安緩緩下了床,向桑落與阿金拱手道:“煩請二位幫雲慎守著這雲良閣,如若他回來,也知道去哪兒。”
“道長這是何意?”
“我想過了,無論他是生是死,我都該與他在一處。他若在天為神仙,我便拜入師門誠心修仙,他若在地府為鬼魂,我便舍棄這凡胎肉身,追隨於他。無論他在哪兒,做什麽,我都該陪著他。是魔鬼的傀儡也好,爪牙也罷,我既然尋著了他,便不會再錯過。”
桑落微微一怔,心中已然動容,但出於理智,他還是阻攔道:“你去了就等於送死,不就是平白浪費了他的苦心?”
楚子安微微一笑:“不妨就讓我任性這一次。二十年我等過,但是如今,我一分一秒也不想等,我想見他。”
即便是在疼痛的昏迷中,他也是輾轉反側,孤苦難安。
因此,這個決定,根本不需要思考。
就是直指本心的,我想見他。
桑落看著麵帶微笑的楚道長,心中似乎被猛烈一擊,眼眶慢慢帶了濕意。他一直以為自己和楚道長頗為相似,但如今看來,他還遠遠不及,單單就直指本心這一點來說,他便輸得潰不成軍。
近乎兩百年了,朗月離開兩百年了,這麽漫長的歲月都沒有將他抹去,這兩百年,七萬多個日夜,桑落每一天不是在惦念著朗月,他讓自己變得繁忙,隻不過是少了一些胡思亂想,斷了與他重逢的念頭。
再一次見到朗月,他何曾沒有想過,他騙了阿金,也騙了自己。朗月的樣子沒變,說話的語氣也沒變,那日謫仙一樣的朗月緩緩走來他便知道,他緩緩走到門前,就等著朗月的一瞥,即便心中答案已定,他還是沒能忍住一時癡惘,抬手打掉了朗月的笠帽。
他想象的重逢,絕不會是這匆匆一瞥,更不會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別來無恙”,七萬多個日夜的思念梗在心口,卡在喉嚨之中,轉而替代的是擔憂與不可思議,這個人是魔界的頭領,是操控旁人的惡魔,轉念之間,他與朗月便分為了兩個陣營,將這七萬多個日夜純粹的思念都衝擊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