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彬彬做了一個夢，夢中的他還是小時候那個懦弱的樣子，他的父親坐在大殿之上，莊重的氛圍包裹著整個大殿，叫他不敢抬頭看那個向來嚴厲的男人，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沒有見過父親笑的模樣。
“阿彬，你到我這裏來。”
冷彬彬微微一顫，穿過重重人群，緩慢地湊到了男人的麵前，帶著怯生生的眼神，周圍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大哥，你當真要這麽做嗎？”一人麵上似乎帶著不忍，正是冷彬彬的二叔。
高大的男人將冷彬彬一把拽過來，表情冷酷，聲音平淡，似乎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從今日起，他便不再是我冷蕭肅的兒子，從今往後，他也再不允許踏進冷家的大門，如果有人敢收留他，就會和他一個下場！”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除了冷彬彬的二叔，似乎沒有人知道冷蕭肅做得這個決定，當然也包括冷彬彬自己在內，他皺著眉，已經習慣了不去反抗，隻是抬眼看著這個絕情的男人，還是沒能忍住一時癡妄：“父親，這不是您的本意吧？”
冷蕭肅根本沒拿正眼看他，隻是盯著殿中的通靈者們，語氣堅定：“此子軟弱不堪，實在不配做我冷家的後代，我寧願絕後，也不要這樣的兒子！”
很快就有兩個強壯的家丁將冷彬彬拖出了殿外，當古銅色的大門關閉的那一刻，父親臉上的決然印在冷彬彬的腦子裏，遲遲未散。
“冷公子，你醒了？”一個暗影衛守在床邊，伸手遞過一杯茶水，又從袖中掏出一方幹淨的手帕，遞上前去，“公子，擦擦汗吧。”
冷彬彬伸手一摸，果然自己的額頭上都是汗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方帕，微微點頭：“謝謝姑娘，你們少主……”
“冷公子，我還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處理，如果有什麽需要，蘭心會在外麵守著。”
對於這樣的打斷，向來注重禮節的暗影衛是絕對不會做得，冷彬彬坐起身，已經發現了事情的端倪，啞著嗓子將她叫住：“等等！你們少主發生什麽事情了，為什麽不回答我的問題！”
暗影衛微微轉身俯首，還是一樣的說辭：“實在抱歉，冷公子，少主的行蹤，我們向來不得過問。”說著便去拉房間的門。
“等……”冷彬彬下了床，卻看見一人坐在輪椅之上，被人緩緩推了進來。
“冷公子。”來者聲音不大，帶著年老之人的嘶啞。
冷彬彬依然對這個老太婆沒什麽好感，麵色不善：“你來做什麽，司姑娘呢？”
老夫人眯著眼睛，手中的串珠轉了又轉：“如今你的任務已經完成，告訴你也無妨，隻是可惜了我這麽好的丫頭。”
“別在這兒拐彎抹角，司姑娘到底如何了！”
“死了。”老夫人長歎了一口氣，“死在萬頃沙石之下，屍骨無存。”手指微一用力，手中串珠散盡，掉在地上，發出劈裏啪啦的響聲。
“什麽？”冷彬彬全當自己聽錯了，他微微側著耳朵，看著麵前這個容顏不再，鬢角先斑的老夫人。
老夫人睜開眼睛，銳利卻不減當年，眼尾的溝壑中似乎藏著點點淚光，聲音卻沒帶著什麽波瀾，就是在敘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那丫頭逼不得已走了絕路，將妖界大軍引於山穀狹縫之中，炸了峽穀，與大軍共同淹沒在黃土巨石之下。”
那一日驚心動魄的響聲回蕩在冷彬彬的耳邊，他不想去接受這件事情，但是一切又是那麽的恰好，叫他不得不去相信。
他舔了舔嘴唇，咽了幾口唾液，緩緩蹲下，與老夫人齊平，他扶著老夫人的肩膀：“她向來會給自己留退路，山炸了，她一定有辦法逃出來對嗎？一定會有辦法的！”
老夫人麵色未動，隻緩緩開口：“這是她給自己設的死局。”
冷彬彬鬆開手，後退了兩步，笑了笑，抬起手指著這個毫無難過之感的老人：“嗬，這不是她自己設的，而是你給她設的死局！你早就想整死她了！”
一把利刃已經架上冷彬彬的脖子，暗影衛伏在他的身邊，道：“不得無禮。少主是為了給你修複結界爭取更多的時間才自願選擇那麽做的，她的一片苦心你不能白白辜負。”
冷彬彬微微側頭，刀刃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那你為什麽不阻止？我不需要時間，我隻需要她！你為什麽不攔住她！”
暗影衛似乎想說些什麽，被老夫人攔下：“他已經瘋了，我們走吧，不必與他多說。”
“是。”暗影衛收了匕首，走到門外站住，將門關上，守在門邊。
老夫人微微停下，並未回首，卻能聽到屋子裏傳來的陣陣哀嚎：“你們為什麽不相信她！沒有見到屍體，就不能證明她死了！”
老夫人微微抬手：“不必看著他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無論是我，還是司舞袖，相思陵，我們都到此為止了，讓他去吧。”
對於老夫人的說辭，冷彬彬自然是不信的，就算雙手盡毀，他也要刨到司舞袖的屍體才肯罷休。
黃沙的掩埋下，萬千屍骨成堆，有的被巨石砸得七零八落，麵目全非，緊緊靠著衣物，才能分清敵友。
凍得通紅的一雙手，指尖手背已經被尖銳石子劃得鮮血淋漓，沾著塵土，黑乎乎地糊成一團亂麻，每每看到一身黑袍的女子，雙手便止不住地顫抖，而再三確認發現並非自己要找的人的時候，心中便多出一分希望。
萬千屍骨，刨了三天三夜也隻不過找了千分之一，在極度疲累中，他終於看到了一條黑色的長鞭，纏在縫隙之中，上麵掛著灰塵，早已失去了光彩。冷彬彬小心翼翼地將它挖了出來，捧在手心當中，幾個日夜繃住的疲憊翻湧而來，胸腔中憋悶的一口血也終於沒能忍住，全數噴湧而出，洋洋灑灑地落在長鞭之上，第一束暖陽之下，帶著殘忍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