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已經完全安靜下來，桑落站在一旁，竟然也顯得有些無措，因為餘星澤的死，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雲老板捂著頭，有些頹喪：“最可笑的是，所有的過錯皆因我一人犯下，而我被困在其中，迷茫又無措，我甚至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我也無法扭轉和控製如今的局麵。”他緩緩放下手，盯著麵前的兩個人，“你們說，我應當如何？”
阿金舔了舔嘴唇，起身按住雲慎顫抖的雙手，皺眉道：“雲慎，無論如何，別一個人承受。”
桑落也微微蹙著眉：“你應當早告訴我們這些，自你帶我們從那座深山中的洞窟裏出來，來到繁華錦繡的甘靖城，看遍人間的酸甜苦辣，我們便就是一家人了。雲良閣，是我們共同的家，按照人間的道理，家人就應當一同承受，不對嗎？”
雲慎緩緩抬起眼睛，帶著無限的疲憊，搭上桑落與阿金的肩，笑了笑：“不過現在不怕了，我的功力精進了不少，日後，我會每天守在門口，管他是什麽蛇鬼牛神大魔王，一個都不會放過。”
阿金被他壓著半邊身子，腿上吃力，挑了挑眉：“這麽說，你不會再大半夜跑出去挨凍了？”
雲老板麵色一紅，歪著頭瞪他：“這事兒你也知道？”
後者沒拿正眼看他，嗤笑一聲：“那可不，你在房梁上溜達半天，我以為是賊呢，差點就要誤傷你了。”
“那你看見楚道長追我去了？”
“看見了。”阿金眉毛一挑，點了點頭。
雲慎勾著他肩頭的手猛地拍上他的後腦勺，怪裏怪氣的：“那你不知道攔著，那身體沒好利索呢，往雪地裏瞎跑啥啊！下次，我再去看雪景，你攔住他，讓他擱家好好呆著。”
阿金整個人都被這一巴掌拍懵了，他抬手揉著自己的腦袋，嘀咕道：“和我有啥關係！”雲慎擺了擺手，上樓去了，阿金看著他張揚而去的背影，吼道，“不是說守門嗎！”
“你既然把凳子搶了，那就你守唄！”
要不是桑落攔著，阿金腳下的長凳已經砸上雲老板的腦袋。
“我看他就是跟咱們這兒賣可憐，其實心大的很，一點兒事兒沒有！呸！”阿金咬著牙，終於還是沒忍住，抓起旁邊桌子上的橘子，扔向了正在上樓的雲慎。
桑落倒了兩杯茶，緩緩落座，卻摸著杯沿遲遲不喝。
阿金看見雲慎消失在轉角處，又拿了一個橘子剝開皮，遞給桑落一半，道：“在想什麽？”
桑落被橘子冰涼的觸感拉回了神，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沒什麽，隻是覺得剛剛雲慎說得那個墜橋之人，十分熟悉。但，可能是我的錯覺吧。”
阿金一頓，也拿起茶杯潤了潤喉嚨，聲音低沉：“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餘星澤那麽好的身手都……”他停頓了一下，又喝了兩口茶，“無論是否真的會找到我們頭上來，我們都必須要時刻小心，至少也要摸清敵人的底細。”
阿金停下話，發現桑落又走了神，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桌子，似乎根本沒有把剛才的話聽進去。他試探性地喚了一聲：“桑落？”
桑落揉了揉頭，麵上展露疲憊之色：“啊，剛剛你說什麽，我實在有些累了，抱歉。”
阿金笑了笑：“沒什麽，要你好好保重身體，有什麽事吩咐我去做就行了，別太耗神。”
“好。”說著便起身，向著房間走去。
阿金摳著桌角，猶豫了良久，還是沒能忍住，問道：“桑落！”
轉角處，桑落微微轉身，帶著不解。
“如果，那個人再次出現在你麵前，你，你會如何？”其實，問出來，阿金便有些後悔了。
朗月離開太久了，阿金隻對他有一點點印象，在他未幻化成人形的時候，他聽過朗月的聲音，帶著不耐煩與斥責，而刺耳的聲音總是被桑落溫潤的聲線包裹著，才讓他睡得安穩。
朗月一直是桑落不願意觸及的一塊禁區，每當阿金想要去了解這個人的時候，桑落都會以其他的理由或話題閃避過去，隻是偶爾在睡夢中，會念及朗月這個名字。
朗月離開的時候，桑落沉寂了一段時間，但是很快，所有的一切都恢複正常，但是桑落變得越來越忙了，他時常離開酒窖，直至天色全部被黑暗籠罩，他才回來。
桑落扶著轉角處的牆垣，麵色並未變動，而在遠處，阿金便能看見他的顫抖。桑落移開視線，笑了笑：“怕是已經不認識我，物是人非了吧。”
阿金未動，看著桑落走到盡頭的一間房屋內，輕輕地關上了門。
他繼續坐回自己的長凳之上，看著門外車水馬龍，分外喧囂的甘靖城，他忽然有些想念深山中那個冷清的洞窟，那裏麵隻有酒的醇香的味道，有十月在耳邊的嘮叨，有桑落的溫潤聲調，有春兒不時的暴嗬，能聽到風緩緩拂過樹葉的沙沙聲，能聽到翠鳥歡愉的喳喳聲，一切都是那麽平靜，那麽美好。
可是那時候的他，厭倦了那樣的生活，那麽枯燥，那麽乏味，當他幻化成人，第一次跑到人間的熱鬧都市的時候，他才覺得那應該是生活該有的樣子，他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第一次，想要作為人一樣的存在，想像他們一樣活著。他羨慕人間的五味雜陳，羨慕凡人與生俱來的七情六欲。
可如今，單單情這一個字，便叫他覺得疲憊。他還從未體會過甜的滋味，便染上了苦。可他還就是要在桑落這一棵枯木上吊死，任它風吹雨打，雷電交加，都不下來，任它荊棘叢生，尖刺入骨，也不改變。
阿金雙手墊於腦後，緩緩在長凳上躺下，看著對麵飯莊的殿尖尖，竟想起幾日前在路過後街茶館，從說書先生那兒聽來的一句話，也沒想到就這樣記住了，長歎了一口氣：“當真是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