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恍惚，以往的十幾年光景就像走馬燈一般在楚子安的腦子裏過了一個遍，師兄弟們的笑容，師父的叮囑，那些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然而足下之人的目光卻沒因為十幾年的情誼變得緩和，比以往更加狠毒，他使勁一拽，便站起了身，另一隻手中的一把匕首瞬間就挨上了楚子安的脖子。
後者微微側頭，匕首斬斷頸側的發絲，在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細紋。楚子安劍眉微皺，左手捏住十四的手腕，內力翻滾。
一陣僵持後，匕首掉落在地上，十四也緩緩地跪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垂著頭喘息，鮮血順著嘴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我在此替師父清理門戶，從今往後，你便不再是我靈感宮弟子，你與我們也再無半點瓜葛。”楚子安甩了甩袖子，轉身離去。
子恒將小師妹交給雲慎，跑過去抓著十四的領子，這才察覺他身體軟綿綿的，半點力量也無，全部的內力都被剛才那一捏，全數剝奪了，他的手愈抓愈緊，雙手顫抖，關節泛白，咬牙切齒，字字滴血：“你怎麽……能……”
十四抬起眼睛，看著他渾身氣到發抖的三師兄，咧嘴笑了：“此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當時跟著師父上了山。”
子恒錯愕了一下，雙唇顫了顫，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他緩緩地鬆了手，起身離開。
“他們在所有的村民的水裏都下了毒，但你們的水我都調換了。”十四挺起後背，看著三師兄的腳步一滯，又加強了語氣，“他們遲早都要死在痛苦中，不如早點了結生命！”
子恒終究還是忍住了沒回頭看他，匆匆走了。
雲慎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看見房間中並未點燭，黑漆漆的一片，漏風的窗邊立了一人，默不作聲。他回身將門關好，一點點雪花飄在腳下。
“我本以為我可以妥善處理這件事情。”楚子安聲音沙啞，完全沒有了平日裏的處事不驚，“卻沒想到發展到這種地步。”
雲老板緩緩走了過去，與他並肩，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恰巧能看到一個踉蹌的身影在雪地中滾爬。雲慎握著楚子安的手，感受著他的微微顫抖。
“我親手毀了他的內力，斷送了同門的情誼。”他聲音平靜，雙手卻抖得越發厲害。
雲慎慢慢將手攏緊，與他十指相扣。他知道，楚子安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或許在十四入門的那一天，他就已經預料到了今日的情形，也明白自己到底如何去做，隻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他還沒有充分準備好接受這個現實而已。
“大師兄，十四隻說了毒藥是妖界的人給他的，隻是旁邊還跟著一個帶著笠帽的人，看不清麵目。其他的他都是閉口不言，師弟們又狠不了心，就再也審不出來什麽了……”子恒見房間裏麵黑著，就隻敲了敲門，並未進去。
楚子安打開門，打斷他的話：“算了，他不想說的事情，無論是誰，也不能從他嘴裏得知半分。”他微微歎了口氣，“將他放了吧。”
“……師兄，他剛剛受了傷，又沒了內力，我怕……”子恒有些猶豫，麵露難色，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正是因為自己這些微弱得可笑的憐憫才讓十四變得愈加敏感，想法也更加偏激。他張了張嘴，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帶著笠帽的人？”雲老板插了一句，眉毛擰在一起，有些心神不寧。
楚子安察覺出他的異樣，微微側頭：“怎麽？”
“前些日子在雲良閣，總感覺被人監視著，感觸最深的一次是那日我在房頂之上，看見對麵飯莊裏坐了一人，頭頂笠帽，看不清麵目，但我還來不及仔細看，他就消失不見了。”雲慎摩擦著下巴，遲疑道，“甚至，我覺得那個人有些熟悉。”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雲老板腦袋被凍得發木，用手使勁搓了搓耳朵，咧嘴道：“沒準是我多慮了。那些村民怎麽辦，難不成要找餘星澤回來嗎？”
楚子安轉身回屋拿了一頂毛氈帽子幫雲慎戴好，雙手覆蓋在他通紅的耳朵上，傳著陣陣暖意：“不必找餘星澤了，此前在探查這種草的時候，我已經查閱了相關的信息，好在這些村民都中毒不深，解毒的東西我已經交給二師弟去辦了，想必這會兒應該都給村民服下了。”
子恒微微別過臉，點了點頭：“是，幾個師弟已經幫著二師兄去弄了。隻是關於妖界下毒的事情……？”
“十四這邊的交接斷了，你們在這裏守著，想必妖界也不能夠在短時間內對村民造成威脅了。明天一早我便出發，去查查妖界到底有什麽目的。”
“我和你一起去。”雲慎將帽子往上推了推，眼神堅定，“那個戴笠帽的人令我坐立不安，我要去搞清楚他到底是誰。”
楚道長並未反對，隻是拉過他的手，十指攏在一起：“好。”
太陽剛剛露出半個頭，帶著些許暖意的光芒灑在二人身上。雲慎微微側頭，逆著陽光，眯眼看著身旁之人棱角分明的側臉，嘴角微微上揚，眼中璀璨如星。
他在那個簡陋的茅草屋呆慣了，盡管有阿柳的陪伴，卻還總覺得生活中少了些什麽，他一度站在引仙橋的這一端，做得是引仙的差事，卻從不知曉，也想不透徹這些拚命想要成仙的人為何要這樣折磨自己，在他眼中，神仙不過是壽命長了一些，生活卻還沒有人間的乞丐來得有意思。
盡管羨慕人間的種種，他卻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夠立在暖陽之下，與一人相攜相伴。
他眯著眼，感受著陽光給予的溫暖，即便前路一切都是未知，他也對未來充滿期待。
“在想什麽？”
雲慎眨了眨眼，一手勾過楚子安的肩膀，奮力一跳，掛在他的身上。楚子安被這突然的力道嚇了一跳，腳下一彎，另一隻手下意識護住雲老板的腰，踉蹌了兩下才站住腳。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