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興澤其實聽過舒渙的大名,雖然他與族人久居深山,不聞世事,但是被抓到鬼界後,經常在狹小的牢獄裏聽到鬼卒們提起舒大人的名字,提到他在六界戰場上的英姿颯爽。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能夠見識一下他的風采,然而自己的身份和所處的形式讓他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些可笑。
當翻閱書卷的人那樣漫不經心地說出自己姓名的時候,餘興澤覺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看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被燭光籠罩著,給人蒙上一種溫柔的錯覺。他雙手抓著被子,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以至於食盒被端上來的時候,都忘記自己已經很多天沒有吃飯了。
門外閻王又尖又細的聲音使他心驚肉跳,這是不久前新上任的閻王爺,上一任由於讓羽鯨族人逃脫,犯下大錯,被這個新上位的閻王捏碎了魂石。餘星澤也曾親眼看著這個新上任閻王蠟紙一樣黑亮的臉,枯槁的手指生出幾寸尖銳的指甲,生生把他母親的心挖了出來。
餘星澤坐在椅子上,大氣也不敢喘,直到看見舒渙推門而入,他才慢慢鬆開抓著桌角的手,喉頭滾了滾,卻發現什麽都說不出來。
舒渙帶著餘星澤沿著一條黑暗小道走了很久,在一個更為陰森的山洞口停下,他似乎不會笑,麵上還是一樣的冰冷,但聲音卻和緩了許多:“我在此處設置了一個結界,你隻要不走出這個石洞,是不會被發現的。”
餘星澤看著黑漆漆的山洞,有些害怕,但是身後的人似乎並沒有要進來的意願,隻好皺著眉自己踏了進去,後來發現裏麵別有洞天,除了無邊無盡的黑夜是舒渙改變不了的,其餘的一切布置居然和他的故土有一些相似。他彎身摸著地上柔軟的草,盡管他知道這些都是用法術變幻出來的,可是手中的觸感卻那麽真實,似乎還能看到羽鯨族人還彎身在田間勞作。
每日都會有人送來食盒,裏麵的飯菜也是精致誘人,但是舒渙一次都沒有來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餘星澤百無聊賴地躺在綠草地上,雙手墊在腦後,盯著無邊無際的黑色天空。
直至一日,他似乎感受到什麽,急匆匆跑到洞口前,果然看到一人隱在陰影中。
“舒渙?”他扶著洞口邊的岩石,聲音微微打顫。
那人往前走了兩步,露出一張黑亮的臉,聲音又尖又細:“果然在這兒。”
“閻王。”一人落在閻王與餘星澤之間,擋住兩人的視線,雙手抬起,向閻王拱了拱手。
“舒大人,羽鯨族人跑到了你的院子裏,還不趕快拿下?”閻王的喉管又發出咯咯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更為瘮人。
舒渙拱著手彎了一下身,一步步走到餘星澤麵前,一掌擊在他的胸膛,手心中的一物也隨著這一掌融在餘星澤體內,隻說了一個字:“跑。”
一根藤條帶著狠勁的力道砸在舒渙的背上,閻王枯槁的手已經挨上餘星澤的衣角,然而就那麽一瞬間,餘星澤就消失不見了。閻王迅疾轉身掐住舒渙的脖子,將他提了起來,十分憤怒:“你竟然背叛我,連我的寶物也敢偷?”
舒渙並未掙紮,除了脖子感覺有些緊,臉上也毫無表情變化。看著他毫無波動,毫無懺悔的樣子,閻王將另一隻手捅進他的肩窩,狠狠地轉著,將他甩在了十米開外,撞上一塊巨石。
閻王扭了扭脖子,枯槁的手指動了動,兩個紅皮鬼便陰惻惻地站在舒渙旁邊,將他駕了起來。
“欺君叛主,毀滅誓言,你生生世世都要在勾欄院中為永劫地獄補充人力。”閻王逼近舒渙,手指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看著自己,“這還不夠,這還不夠!我還要你每隔一百年,就能夠回憶起自己今日所做的,然後再去永劫地獄的火海洗盡罪孽!”
舒渙垂下眼簾,聲音還是一樣毫無波瀾:“是。”
閻王手上加力,能夠聽到骨頭響動的聲音:“一個征戰六界沙場的鬼族將領,誰會想到能淪落成鬼族最下等的賤民呢,看看你這張臉,這樣冷漠可不行,先去永劫地獄練上幾百年吧。”
然後他抬起手,紅皮鬼就帶著舒渙消失了。
餘星澤倉皇逃走後,再也沒見過舒渙,在鬼界尋了幾百年,直到看見勾欄院新來的鬼郎君,相似的麵貌,隻是表情不再冷漠,眼梢微微上挑,眼神攝魂,帶了一絲絲嫵媚,他遠遠的望著,還是更喜歡以前的舒渙。
但最要命的是舒渙不認識自己了,不過沒關係,他最擅長等待,幾百年已經過去了,哪怕再用上幾百年,他相信舒渙遲早會記起自己的。
然而僅僅用了一百年的時間,舒渙就想起了自己背叛君主的罪孽,也自然想起了餘星澤,隻可惜相聚還來不及說上一句話,舒渙就要去永劫地獄洗盡罪孽,同時把這些記憶也一並抹去,生生世世,百年輪回,永世不得超生。
這幾萬年的時間,餘星澤都在做同一件事。找到舒渙,與他相處百年,等待著他記起自己,又忘記往事種種,從頭來過。
循環往複,既賜予他生的希望,又給了他無邊無際的絕望。
殺了閻王,奪回舒渙的自由。不僅為此,單單族人的上千條性命,他就該死!
一旦念頭產生,它便在心中紮了根,時不時長出的針刺一樣的莖葉戳刺著餘星澤的內心,他知道閻王殿有怪物看守,隻有極少數的人才能將其召喚出來引路,因此他物色著在鬼界來往的每一個人,遙遙無期地尋了數百年,直到一人出現,他眉眼如星,抬頭看著勾欄院三個字,臉上表情有些憤怒,並揚言要出手砸了它。
他隱著身形緩緩靠近,羽鯨族天生的敏銳感覺告訴他這個人雖然是個仙術幾近沒有的小神仙,但是體內卻蘊藏著一種超越六屆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