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日近黃昏,眼前的沙漠呈現一派金色,無數道沙石湧起的皺褶如凝固的浪濤,一直延伸到遠方金色的地平線。


  忽然,遠處一片漫漫黃沙映入眼帘,更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丘,也是由清一色的黃沙堆砌而成,這裡是黃沙的世界,黃沙的海洋,綿綿的黃沙與天際相接,根本想像不出哪裡才是沙的盡頭!


  在這黃沙莽莽的大漠之上,不遠處塵沙飛煙,滾滾盪起兩丈來高,沙石如夜空中的繁星狂舞在蒼穹,剎那間,天地之間混沌一片解,使人無法掙得開眼睛,看清前方的路。


  這裡是邊城。


  冒險家的樂園,犯罪者的天堂。


  「駕!駕!駕!「


  「快走!快呀!駕!…「


  四騎馬並排急馳而來。


  前面馬上騎著個白髮中年人,懷中摟著個七八歲的小孩子。


  後面三匹馬上,分別是大周王張士誠,大漢王陳有諒,以及陳有諒的副將『一槍定乾坤』張定邊。


  陳有諒左邊背心上卻插著一枝長箭。


  鮮血從他背心流到馬背上,又流到地下,滴入了黃沙之中。他不敢伸手拔箭,只怕這枝箭一拔下來,就會支持不住,立時倒斃。


  這時陳有諒馬兒嘴邊已全是白沫,猛地里前腿一軟,跪倒在地,那馬兒一聲哀嘶,抽搐了幾下,便已脫力而死。張定邊聽得聲響,回過頭來,忽見馬兒倒斃,吃了一驚,叫道:「漢王……怎……怎麽啦?」


  張士誠急道:「等等…漢王…怎麼了?「


  陳有諒皺眉搖了搖頭。但見身後數裡外塵沙飛揚,大隊敵人追了下來。


  那白髮中年人圈轉馬來,馳到陳有諒身旁,驀然見到他背上的長箭,背心上的大攤鮮血,不禁大驚失色,險險暈了過去。


  那小孩子也失聲驚叫起來:「爹爹,漢王背上有箭!」


  張士誠下馬扶起了陳有諒,「咋樣?還能走嗎?「


  張定邊急道:「不行,我們倆騎一匹馬?「


  陳有緩緩抬起了頭,苦笑了一下,說道:「不礙事!」


  一躍而起,輕輕悄悄的落在張定邊背後鞍上,他雖身受重傷,身法仍是輕捷利落。


  那白髮中年人回頭望著他,滿臉關懷痛惜之情,輕聲道:「漢王,挺住……」


  張定邊雙腿一挾,扯起馬韁,馬兒四蹄翻飛,向前賓士。


  後面追來的敵人有一萬之多,空中落下的羽箭如滿天花雨,越來越密集。


  張士誠回過頭來,在滾滾黃塵之中,看到了敵人的身形,再過一陣,連面目也看得清楚了。


  那白髮中年人罵道:「好個陰魂不散。「


  陳有諒一咬牙,說道:「明王,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應?」


  那白髮中年人回頭來,笑說道:「漢王但說無妨?」


  陳有諒道:「好,你們走,不要管我了,我知道自己不行了…。」說話之際,用張定邊的衣服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跡。


  張定邊聲音發顫,說道:「漢王,不要睡…不要睡,我們說好一起去岳陽樓大醉三天的了,你難道忘了。」


  陳有諒冷笑道:「我倆一起經歷過無數危難,這次或許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朱元璋不但要周王的地圖,他們……他們還要我們的命。」


  張士誠道:「他……他總該不殺降將吧!,說不定,我能求求他……」


  那白髮中年人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難道我們還能低頭向人哀求?」


  陳有諒大叫道:「快走!「提身縱起,大叫一聲,摔下馬來。


  張定邊勒定了馬,想伸手去拉,卻見陳有諒滿臉怒容,跟著聽得他厲聲喝道:「快走!」


  他與陳有諒征戰多年,從慣了他的命令,只得拍馬提韁,向前賓士,一顆心卻已如寒冰一樣,不但是心,全身的血都似乎已結成了冰。


  那白髮中年人叫道:「漢王,我韓山童對不起你!「


  張士誠勒住了馬,那馬兒卻不聽他的使喚,惡狠狠地跑了半截路,他回過頭道:「走啊!難道要做死呀!「


  陳有諒不知從哪裡拿出了一把短刀,「在不走,難道要我死在你們面前,走啊!「說著那短刀斜按在自己脖子上。


  眾人見此情況,於是各自都走了,自後追到的眾人望見陳有諒落馬,一齊大聲歡呼起來:「是陳有諒!別讓他跑了!」百餘人縱馬圍了上去。其餘千餘人繼續追趕少婦。


  陳有諒蜷曲著卧在地下,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死了。


  徐達挺起長槍,嗤的一聲,在他右肩刺了進去。拔槍出來,鮮血直噴,陳有諒仍是不動。


  朱元璋道:「快搜他身上。」兩人翻身下馬,去扳他身子。猛地里白光閃動,陳有諒短刀迴旋,擦擦兩下,已將兩人刺翻在地。


  眾人萬料不到他適才竟是裝死,連長槍刺入身子都渾似不覺,斗然間又會忽施反擊,一驚之下,六七人勒馬退開。


  朱元璋揮動手中雁翎刀,喝道:「陳有諒,你當真是個硬漢!」忽的一刀向他頭頂砍落。


  陳有諒舉刀擋架,他雙肩都受了重傷,手臂無力,騰騰騰退出三步,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十餘人縱馬圍上,刀槍並舉,劈刺下去。


  陳有諒一生英雄,一直到死,始終沒有屈服,在最後倒下去之時,又手刃了兩名強敵。


  張士誠、韓山童、張定邊遠遠聽得陳有諒的一聲怒吼,當真是心如刀割,韓山童道:「大家早年為了反元,出生入死,漢王這麼義氣,我們還活著干麽?」


  張士誠從懷中取出一塊羊毛織成的手帕,塞在那小孩子懷裡,說道:「林兒,這個給你」


  韓林兒道:「這是什麼?「


  張士誠道:「江山錦繡圖,記住千萬不能落入朱元璋的手中。「


  韓山童揮馬鞭在馬臀上一抽,雙足一撐,身子已離馬鞍。但見那馬鞍上一輕,馱著韓林兒如風疾馳,心中略感安慰:「此馬腳力天下無雙,林兒身子又輕,這一下,他們再也追她不上了。」


  前面,韓林兒的哭喊聲「爹爹,爹爹」漸漸隱去,身後馬蹄聲卻越響越近,心中默默禱祝:「老天啊老天,願你保佑林兒可以逃脫朱元璋的虎口!」


  轉瞬間數十騎馬先後馳到,當先一是朱元璋。


  隨後,徐達、常遇春、馮勝。王文忠、鄧愈五人都續續趕到。


  這時陳有諒終於喪身大漠之中,朱元璋騎馬馳來,只見張士誠、韓山童、張定邊孤零零的站在一片大平野上,不由得隱隱有些內疚:「殺了韓山童,我做了皇帝定將建號『明』,算起也對得起他。」


  韓林兒馳出已久,這時早在二十餘里之外。


  只見遠遠一個黑點,正在天地交界處移動。要知那馬兒雖然神駿,但自朝至晚足不停蹄的奔跑,終於也支持不住了。


  韓林兒伏在白馬背上,心力交疲,早已昏昏睡去。


  她一整日不飲不食,在大沙漠的烈日下曬得口唇都焦了。白馬甚有靈性,知道後面追來的敵人將不利於小主人,迎著血也似紅的夕陽,奮力奔跑。


  突然之間,前足提起,長嘶一聲,它嗅到了一股特異的氣息,嘶聲中隱隱有恐怖之意。


  這時一個黑衣人出現在這荒涼的大漠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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