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君喚朝錦
梅家五代高官,個個赤膽忠心,到了汕忠皇帝江折這一代,不過三餘年,梅氏便出了三大頂梁柱,大世子梅忠從武,三年來平定了十餘場動蕩,擊退野心蠻夷數次,實屬第一武將。二世子梅靖從文,身居從二品撫巡,文資卓絕,更得民心,三年來將距京三十裏的白鳴縣治理得井井有條。三世子梅遙從醫,當屬太醫院年齡最小,資曆最深的太醫,曾平複三場瘟疫,深受百姓愛戴。
梅家唯有一女,名喚梅綰心,當江折還是太子時就與其有了婚約,如今已是晉清之後,母儀天下。
隻是,梅家功高蓋主,江折登基不久,資曆尚淺,唯恐此等臣子攝政握兵造反,欲除之而後快。
若真有剔梅氏兵權,編織罪名打梅氏入天牢的那一時,天下非議,軍心不穩,恐後人更要咂舌。
議政殿內,偏房內,木案後,坐著一黃袍男子,正是江折。他青絲高束,眉角微挑,狹長的丹鳳眼透露出一絲肅殺之感。
“亥公公。”他喚道,聲音不大卻很沉穩。
一麵色蒼白恐怖,白發微摻青絲的老太監緩緩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屈身道:“老奴在。”
江折嘴角微揚道:“你去把朝大人請來。”
“是。”亥公公緩緩退下。
屋中已經無人,江折嘴角更揚,冷眸之中滿是高傲:“欲攘外必先安內。”
鳳瀝宮中,暖陽斜掛。
我梳洗完畢後伸手啟窗,這時錦庭走了進來,行了一個禮道:“娘娘,亥公公死了。”
“哐鐺!”我手一鬆,窗關上了。我愣了幾秒,又打開了窗,用木條支好。我微微皺眉看著窗外的梅樹道:“且帶我去看看屍身。”
“是。”他彎腰道。
他領我走進一陰暗潮濕的木屋,我立即聞到一股血腥味,胃中不禁翻湧。
木屋裏沒有窗,借著從門處灑進的光讓我得以看清角落處的一個臥倒的人影。
我皺眉道:“這裏太暗了,你找些人把他抬到外邊吧。”
錦庭抱拳:“不必找人,奴才可以一人將他搬出去。”
我微微頷首。他脫下外衫,鋪在了門外的木廊上,轉身進來一手拖住亥公公的後背,一手托住他的腿起身走出木屋,將亥公公正麵朝天輕放在外衫之上。隨即站在一側。
我走了出去,當看見亥公公的臉時,我心中猛然一驚,這張臉已經被砸爛了。
我俯下身,拿起亥公公的右手,有一道類似用力拿木棍的血痕,隻是太假,似是死後硬壓上去的。
細看一下,他的麵部好像也是被木棍砸爛的。
很少有人自殺還砸爛自己的臉吧,約莫是凶手為了掩蓋身份所為。
致命傷還是在脖子處的刀痕,很深,一刀斃命,有鮮血噴湧的痕跡,十分瘮人。
我換了一個角度審視這具屍體,饒有興致對錦庭道:“你去看看屋裏還有什麽東西。”
“是。”他又走進去,沒過多久拿出了一把沾血的刀和一塊類似桌腳的木棍。
他恭敬呈上:“娘娘,屋內的爛木桌桌腿被折斷了。”
我接過刀,這當真是一把好刀,像是可以別在腰間的佩刀。刀柄奇異花紋交錯,刀鋒淩厲無比,沾了血就更有一種肅穆的氣息了。
“你站直了,男人不要彎腰屈膝的。”我繞著亥公公的屍身,看見了他腰間空空如也的刀鞘,我取下刀鞘,將刀放了回去。
錦庭眸中閃過一絲不解,我將刀扔給他道:“給你了。”
“這……”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見到好刀的欣喜,是難以掩飾的,愛刀,這也是用刀的武者才會有的品性。
我歎了口氣,看了看這具屍體:“一個替死鬼,亥公公此時活得好好的。”
聽我此言,錦庭猛然一怔,抱拳道:“娘娘,倘若真是如此,那昨夜裏有此動蕩守夜侍衛卻渾然不覺,若不是來者武藝高強,那這些侍衛豈不都……”
“你可對我忠心?”我問。
他一揖到底:“娘娘,奴才的命是梅將軍所救,奴才此生甘願為娘娘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我看向他:“既然如此,你也看清了當今皇帝的心之險惡,日後我要你盡心竭力為我做好每一件事,我定會厚待你。”
江折的勢力,遠比我想象得要強大。
朝府偏靜,朝錦到時日頭已毒。
他一襲深藍長袍,墨發高束,鬢毛垂下輕曳,似是仙姿。
亥公公在他身後側隨著他走進大殿,更顯朝錦鶴資卓絕。
日頭仿佛毒不到他,他的四側仿佛常年如涼夜。
入殿推開幾扇紅木門,進入了偏殿。
此處是曆代君王處理私政之所,不是尋常大臣皆可進的。那江折方登基三餘年,心腹大臣屈指可數,能進此地的人定然不過三人。
“臣,朝錦拜見陛下,願陛下龍體安康,福澤萬年。”他掀袍下跪行禮。
江折立即下座扶起他:“肅守不必多禮,這種繁文縟節私下就不必了。”
朝錦一揖:“皇上,禮節不可廢。”
江折抿了抿嘴角:“肅守坐吧。”
朝錦又一揖:“謝皇上賜座。”
江折並不是很喜歡這種拘泥陳規的人,隻不過朝氏一族書香門第,高風亮節,素來不在政治上有所大作為,如今這朝錦也不過擔一右史之職。正是這樣的人才能展現存世的全部價值。
自從朝錦金榜題名,被任右史,江折就命他借官職之便,私下調查各大官員有無不臣之心,三年下來,朝錦儼然是整個晉清最受皇帝重用的臣子。朝錦行事也素來低調,不曾讓人發覺。
江折為朝錦麵前的茶杯斟滿茶水,一副勞心傷神的模樣:“肅守可知那梅家忠,靖二兄弟將負功回京?”
朝錦頷首:“臣略有耳聞。”
江折放下茶壺歎氣道:“所謂功高蓋主,朕最怕這個,如今梅家三鼎勢力站得正穩,朕這王位啊,就覺不穩。”
朝錦道:“梅府近日並無異樣,據鄙臣這三年來的視察,梅家忠心並無異心。”
聽此言,江折眉頭微皺,朝錦心中竟也是偏向梅家,他有些懷疑,開始讓朝錦這麽一個擅長舞文弄墨滿口忠義的文人去盯梅家的梢是否妥當,萬一將來朝錦倒戈,向了梅家,那時他該如何。
朝家雖無實權,但勝於名盛,天下文人一心,文官造了反,那他的龍椅便真不穩了。
欲攘外必先安內,他心中一直盤旋著這麽一句話,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要讓朝錦這個初生牛犢懂什麽叫防範於未然,什麽叫辨材須待七年期,不然此人便難以再為自己所用了。
“肅守啊,”江折抿了一口茶,眸中閃過一絲決絕,“你可知那皇後梅綰心?”
朝錦整個人頓了一下,隨即拿起茶盞深吸口氣喝了一口,恭敬道:回皇上,臣略有耳聞。”
江折並無注意到他的神態,幽幽開了口:“梅氏綰心,自打朕被立為太子之後,梅綰心就與朕有了婚約,當時為了鞏固地位,朕年歲甚小,母妃人老不得父皇寵愛,隻得出此下策。梅氏借婚約常來太子府伴朕讀書,朕也發現此女心之陰毒,開始不過嘩眾取寵為引朕注意,後來頻頻傷害自身,迫朕去看他,再後來更是百般刁難朕的妾室,朕忍她。可前幾日她投湖,勢必驚動梅家,梅氏三世子定然護妹心切,對朕,恐怕早起了不臣之心。”
朝錦微微蹙眉,被江折靈敏捕捉到,他接著說:“朕登基不過三年有餘,根基不甚穩,別說手握重兵的將領揭竿起義,隻要其稍稍刁難,朝政所向便會易位,朕坐在這個王位上是不得不防,也是無可奈何。”
朝錦沒有說話,又喝了一口茶,叫人捉摸不透。
江折問:“朕想削弱梅家兵權。不知肅守,可願助朕一臂之力?”
朝錦放下茶杯,振振地看向麵前:“衣冠歪斜,鏡,不得不言。”
江折皺眉。
朝錦麵向江折垂眼抱拳道:“鄙臣自知鼠目寸光,但鄙臣自是擔得起忠義二字,隻要陛下行事不傷忠義,鄙臣定竭力為之。”
很多夾在明暗之間的事朝錦都能替江折做,但是他有他的氣節,哪怕淪落為區區右史侍從也定不能行傷天害理謀害忠臣蒙蔽君王之事。
江折心中三分不悅,但也有些許慶幸,朝錦是忠於他的沒錯,很多事情也隻能朝錦來做,那其餘事情朝錦做不得,自然有人能做。
朝錦隻需發揮自己的作用即可。
想到這裏,江折嘴角上揚道:“你可是朕之心腹之臣,若你都自稱鼠目寸光,那將朕又置於何處?”
朝錦抱拳:“臣不敢。”
江折站起身,背對著朝錦開了口:“臣聞梅靖大人求雨大典成功,欣喜不已,特命右史朝錦為梅靖大人撰文數行,載入史冊。”
朝錦跪下,語氣之中毫無情感:“臣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