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裴朔生辰(中)
送走忍冬,出門就見到嘴碎的婆娘探頭探腦。
討人嫌的人不自知,不光八卦還不斷戳人心窩:「那個小廝是找你什麼事?小姑娘家家的可得小心,像你這般大的都快談親了,要是被男方家裡知道沒人要咋辦?唉,可憐的孩子,沒有娘姐不疼的……」
她沒說完的話在阿瑤凌厲的眼神和亮出籃子里的菜刀下噤聲。
阿瑤笑了笑,把菜刀收好。「阿嬸閑呢,就照顧你兒媳,你兒媳的娘親在外地也不見你去疼她,反倒管起外人來。至於小廝,人家請我上門給東家做宴席,阿嬸打聽莫不是要出錢請我給你家做宴席了?好說,只需兩貫錢,材料你們家自備就可,什麼時候請我上門呀?」
「瘋了,兩貫錢,還要材料自備!你怎麼不去搶!」那婦人大喊大叫,企圖引起左鄰右舍的注意,余娘和王姨探頭見又是這個攪事精,余娘猶豫片刻,王姨悠悠行過去,心裡放心,嘆了一聲氣就關門。
「買賣隨意,你不願,以後請我我也不上你家的門。」阿瑤哼道。
以前生活是自掃門前雪,一樓四五戶關上門,聽不見閑言碎語,她對這種生活很滿意。來到這以後,望月家所在的巷子居住的百姓見過不少酬謝運往望月家,雖有好奇,但不至於跑到望月家門口指指點點說你們家搶錢啊,你一個望月,黃花都謝了還不嫁人,左右沒有親戚幫襯太可憐了。
安樂得讓阿瑤差點忘記這個世界還是有點碎嘴的、閑得發慌非要對別人家事指手畫腳的奇葩。
「不上就不上,誰稀罕你。」那婦人啐了一口。
「汪汪!」
在池塘窩著的鵝子舉著翅膀噠噠噠跑過來。
門邊一直伏著的大狗子站起沖婦人吠叫幾欲想撲,細犬被阿瑤養了一個冬天的膘,毛色細密變黑,身材細長有肌肉充盈,前肢騰空隱約有站立的姿勢,快能夠得上阿瑤的肩頭,狗狗身形長到一定程度,就能給人帶來威脅。
婦人冷不丁發現門邊養了一條狗,頭皮發麻,嚇得連連後退幾步。
阿瑤解開門邊的拴繩握在手中,冷下臉來:「阿嬸最好說到做到,別來我家探頭探腦,不然被我家狗子和鵝子當作是梁上君子就不好了。」
「打死我也不上你家!」婦人落荒而逃。
阿瑤低頭撫摸細犬,把牽繩重新套到門邊,「好樣的,待會給你加雞腿和肉骨頭。」
「汪!」它似乎聽懂了,應了一聲重新伏在門邊,尾巴上翹搖個不停。
「嘎!」小白鵝昂頭,又啄了一下拴住細犬的繩子,眼巴巴瞧著阿瑤。
「成成成,你們玩,別弄壞我的田,弄壞我的田,我就讓你鐵鍋燉自己。」
「嘎!」
阿瑤明悟,跟交代孩子一樣,把繩索解開,讓一狗一鵝撒丫子打鬧著玩。
王姨看了一陣,上門來:「你也不怕開罪了她。」
「王姨,你都聽見了。」阿瑤赧然,但說起對付那婆娘臉上不見難為情,激動得很:
「我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第一天來她就在那邊說風涼話,俗話說得好,吃人嘴短,吃了我的蔥油餅,也不見嘴收斂點。別人請我上門做飯有錯嗎?今日見到有小廝上門,我敞開大門都能明裡暗裡說我有什麼勾當,他日及笄了,再有人上門是不是就說我不清不白不正經了?我是廚娘,不是暗娼!見我家中無人,壞我名聲,若到了無宴可接,生活無以為繼的地步,我就找條白綾掛在她兒子所在的官府前!」
阿瑤眼圈隱隱發紅,越說越激動,聲音漸漸提高,左鄰右舍都能聽見她那句找白綾去他官衙的話。
王姨嚇了一跳,沒想到阿瑤看著軟,內里性子剛烈,絲毫不懷疑有朝一日她做出不可挽回的舉動,忙勸道:「你別想不開,有王姨給你看著她,絕不會讓她壞你名聲。」
阿瑤收了收情緒,對王姨道謝:「多謝王姨看顧,阿瑤心裡有數。我做了韭菜花炒河蝦,這會的河蝦都是蝦苗大小,外殼薄軟,用油炸過,酥脆可口,連殼都不用吐,王姨你帶回去嘗嘗。」
王姨:「那怎麼好意思。」
她有些意動,事關兒子的上峰忽然來訪家裡,菜是足夠的,就是沒有下酒菜,兒媳打酒回來說沒買到鹵牛肉,上峰擺手說無事,接著就聽到外面響起某個聒噪的聲音,沒想到下酒菜的問題迎刃而解。
是不是阿瑤有意而為?
王姨若有所思。
「給。」阿瑤遞上食盒,笑吟吟說道:「沒事,我做多了,一個人吃不完。回來的路上遇見你兒媳到酒坊打酒,要是不嫌棄就收下權當是添一個下酒菜吧。」
嗨,怎麼可能呢。王姨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阿瑤關上門,轉身兩狗一鵝排排坐,她覺得好笑:「幹嘛,等著吃果果?雞腿少不了你的。小河蝦是我的,已經做主送人了,你吃菜幫子。」
「嘎!」
「嘎什麼,反對無效。說好到別打到我田裡,你又把我的菜給踩了,要麼你把它吃了,要麼鐵鍋燉自己。」
白鵝耷拉著頭,慘慘戚戚,阿瑤才不管,稍後指不定跟狗子搶食又打起來。
阿瑤哼著小曲回廚房炒她的蜆子。
王姨說怕不怕得罪那婦人的兒子,他是當官的。
怕,怎麼不怕。
她在京中無依無靠,可他的官位是買來的呀,手上沒實權,不虛;而手上有實權的小官,恰恰是她家隔壁這位王姨的兒子呢。
今天鬧開來是始料未及,也算是未雨綢繆。她不可能在孫娘腳店長久做下去的,等她及笄之後,歲數再大些就去接單子,往後到她家來的人也會多起來,不能因為她一張嘴就壞了她送上門來的生意。威嚇加上王姨的宣揚,那大嬸短時間應該不會再上門,應該能止住少數部分人的八卦心理。
想想心情更好了呢。
蒜蓉姜蔥爆香,炒熟蜆子之後再下韭菜,最後下鹽,一盤韭菜炒蜆子就做好,超簡單的,就是前期得讓它吐出沙子,不然吃到沙子幸福感打折。可惜她的韭菜花炒河蝦仔,碧綠的韭菜花和橙色的蝦身看上去就很吸引人,用豬油炒的韭菜花爽脆帶著一點清甜,又有一點肉味,河蝦雖小,嚼起來很過癮。
阿瑤一邊吃韭菜炒蜆子,一邊想念她送出去的那盤菜。
那盤菜呢,成功提升到隔壁王姨家造訪的上峰好感,他聽見隔壁姑娘的控訴,次日嘴碎的大嬸的兒子莫名其妙挨了一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險些打發回家閉門思過。
裴朔想了一整夜,就連入睡都是「一百次邀請阿瑤一起過生辰」的夢。
醒來以後,他再睡不著,穿好衣服來到阿瑤家,坐在榕樹下,遠遠望著門上的橘燈。
此時天未亮,誰家養的雞啼鳴。
阿瑤家屋頂的瓦片投出亮光,裴朔伸長脖頸,拍了下榕樹,三兩腳蹬踩樹榦,躍上枝頭,才看到她家院子,紙窗上的人影來回走動,過不了多久,阿瑤從屋裡走出,一手提著燈,手裡挎著菜籃。
裴朔趕緊跳下樹,撫平衣服的皺褶,清咳一聲在榕樹下踱步,尋找一個能讓阿瑤注意到他的位置,回憶準備好的話。
燈籠照亮前方的路,也讓阿瑤發現站在樹下路邊的裴朔,她驚呼:「裴朔?你怎麼會在這,天這麼早,你也不怕著涼?」
「你送行那會還是雪天呢,大雪天的,你不怕冷?」裴朔眉目柔和,溫聲細語。
「那怎麼一樣,那時候你要離開南潯。我現在暫居京城,一時半會都不會走,你什麼時候都能來。」靠近裴朔感覺他身上的寒氣,阿瑤丟了去魚市買河蝦仔的念頭,把人先帶回家,左右探了探,連忙把門關上,進了屋,點燃火塘燒水,「以後你不用怕別人看到翻牆來,正常些走大門,我把門開著,咱們在院子說話,外頭有人看到也不會多說什麼。你這麼早來,是有急事?」
「沒有。」裴朔搖搖頭,忽然僵住,他的事算急事,又點了點頭:「有的,就是……」
「恩?」
火塘燃燒正旺,松枝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偶然還有火星飛濺出來,橘紅色的火光映照阿瑤的臉龐,女兒家的肌膚如剝殼的雞蛋,無暇粉嫩,又像蘋果,紅彤彤的想咬一口……
越看越覺得心跳如戰鼓,聲聲震耳,比松枝還響。
裴朔不敢多看,愈發正襟危座,把視線挪開,挪到阿瑤的手上,她的手完全遠離十指削蔥根,手背還有燙傷的痕迹,不由得心疼起來。
「裴朔?你就是了半天,有什麼我能幫得上忙的?」
「那個,三月三當天作為皇家園林的明金池對百姓開放,有龍舟也有水上盪鞦韆,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
裴朔脫口而出,至於一整晚的腹稿,他忘得一乾二淨。
阿瑤愕然,「就是這事嗎?」
「是的。」
她佯裝思考,偷瞄裴朔,不期然對上他的眼睛,被抓包了羞赧轉開視線,「好呀,那天一起去。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阿瑤再問一次。
「那天……」裴朔不知道要如何開口,算了到那天再說,「沒什麼,我們就這樣約好了,三月三一起去明金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