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逸,你這個變態
“嵐顏!”
那聲音遠遠近近,迷迷蒙蒙,是蘇逸的聲音。
不行,她不能昏,她不能在這個時候亂了管輕言的心神,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讓蘇逸擔心。
她的眼前還是黑乎乎的一團,她的視線還來不及變得清晰,話卻已經出口,“我沒事。”
聲音,清亮。
唯有她自己知道,這聲音已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她不是說給蘇逸聽的,而是說給那個車外的人,那個在用盡方法保護他們,決不能分心的人——管輕言。
她趴著,身體隨著車顛簸著,胸口被一陣陣激烈的震動晃的無比憋悶,幾乎是喘息都艱難無比。
可她不敢大聲喘氣,她不敢讓管輕言聽見。
手,被人觸碰著。
她知道,那是蘇逸的手。
她掙紮著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雙擔憂的眸光,蘇逸趴著,手指一點點艱難地夠著她,終於將她的手握住。
這個時候,他們就是彼此的力量,彼此的支撐。
蘇逸明白她的心,所以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喊,因為不能驚動管輕言。
車,在繼續疾馳著。身後的叫嚷聲卻在逐漸變小,應該是管輕言將那些人甩脫了吧?
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就好了。
“該死!”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管輕言的低喝,車身猛震,似乎是想要強行停下馬車。
嵐顏和蘇逸還來不及反應,馬兒就像是被什麽絆住了一樣,發出一聲慘嘶,摔倒在地。
車翻滾著,車內的嵐顏和蘇逸也無法控製的一起翻滾著。嵐顏的身體在翻滾的車廂壁間跌撞著,不斷地被撞擊。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床爛被子,正在被抖灰,再這麽多摔兩下大概就連五髒六腑都摔出來了。
車廂側翻在地,她的身體不由自出地墜下。
而眼前的世界,分明是一個側邊的懸崖,馬車在懸崖旁搖搖欲墜,而她的身體,就順著敞開的車窗,一點點地向下滑去。
而蘇逸趴在另外一邊,遠遠地看著她。似乎想要爬過來……
“別動。”嵐顏低喝著。
現在的他們,一人一邊,還能勉強維持住車廂的重心,一旦蘇逸過來,隻怕下場就是兩個人一起墜入懸崖中。
現在能指望的,就是管輕言能夠及時出來救他們。等待,隻能等待。
車外,刀劍聲四起。嵐顏的心,沉了下去。
這分明是在他們逃跑的路上提前設下了陷阱,就為了將他們全部置於死地,聽外麵的情形,隻怕管輕言也是四麵楚歌的狀況。
“不要……叫。”她的手抓著車壁,沉重的身體垂墜著,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此刻的她,顧及的是管輕言,也是蘇逸。
“也……不要動。”就算她堅持不下去,死的不過是她一個人,一旦蘇逸過來,那就是兩個人一起摔下去的結局。
身體太沉,手指太無力,肩頭的傷勢讓她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力量,她能感覺到那傷口因為強行拉拽的力量開始崩裂,本就剛剛愈合的傷處開始滲出鮮血,染透了她的衣衫,慢慢濕濡。
但是他們的危機顯然已經被管輕言看的清楚,透過破爛的車廂,她可以看到人群中躍動的身影,那是管輕言在努力向他們靠近。
人群中的他,在奮力地掙脫那些阻攔,他人或許看不出他心中的急切,她卻能看的清楚。
他的招式,早已經淩亂。他的身形,也是破綻百出。甚至,他已經顧不得身後那些揮舞及身的刀劍,而是撲向了車。
他的身體落在車旁,一眼就看清了車內的情形,兩人的實現交集,嵐顏隻平淡地說了兩個字,“冷靜。”
仿佛那個掛在車壁上岌岌可危的人不是她,仿佛她下一刻就可以解決自己的危難。
但就是這兩個字,讓原本已經伸出手,不顧身後無數刀光劍影的管輕言胳膊一頓……
若要拉她上來,則他必須跳入車內,而懸崖上的人,隻需要將車推下,一切就此湮滅。
他可以強行救她,但勢必救不了另外一邊的蘇逸。
管輕言那漂亮的桃花眼一眯,勾起一抹堅決的弧度,“你還能堅持多久?”
“一炷香。”嵐顏堅定地出口。
與她話語不同的是,手指又滑脫了一根。
管輕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食言過一次,我絕不容許你食言第二次。”
身後的刀光已至,他反手揮去,一道血光飛起,管輕言的聲音響徹在她的耳邊,“如果有第二次,無論什麽地方,我都要追去跟你討這筆債。”
無論什麽地方,黃泉路也一樣……
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話,她卻懂。
他在懸崖邊,迎向刀光劍雨。她在生死之間,苦苦掙紮。
他一步也不能退,無論是多少人,無論是什麽武功,他都一一承受,能接的接,不能接的,扛。
他的身體上,逐漸出現了傷痕,血光,但是他的動作卻越來越快,因為留給她和他的時間,不多了。
嵐顏所有的視線,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管輕言身上。她擔心他,或許也唯有這樣的方式,才能讓她轉移注意力,可以繼續支撐著。
她卻忽略了車廂另外一頭,那個為她壓著半邊重量,不肯下車的男人——蘇逸。
他不能動,因為他的存在,也是她唯一的生機。
但是他又在動著。
蘇逸的動作很緩慢,一個是因為病,一個是因為怕震動了車廂。
他的手,慢慢解下身上的腰帶,漸漸結成一個環扣,垂向了她。
“接著。”蘇逸的聲音那麽弱,在淩亂的兵器交擊聲中幾乎不可聞。
嵐顏看著眼前垂著的衣帶,沒有伸手。
因為她知道,蘇逸不但挽救不了她,還會因為她而被拖下去。
疼,她習慣了,如此危難的時刻,她也無暇去感受自己疼不疼,她隻怕自己這無力的身體,支撐不到管輕言過來。
死,她不畏懼死,隻是不甘心就這麽死。貪生不是苟且而活,而是不放棄一絲希望。
她一直都貪生,因為太多留戀讓她不願意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有那麽多事情沒有實現,她決不能輕易地去死。
但是她也不在乎死亡,如果她的死能夠保住更多的人,她可以選擇放手。
一如……現在。
管輕言身上的傷已經越來越多了,蘇逸在她不肯伸手的情況下,選擇了晃蕩著衣扣,想要掛住她。
兩個人,不同的方式卻是同樣的選擇——要麽一起生,要麽一起死。
當衣帶終於掛上她的脖子的時候,蘇逸卻笑了,“我說過,你是我唯一的執念。”
讓他活著的唯一執念。
“你確定這樣能救我而不是吊死我?”嵐顏扭動著脖子,把腦袋從衣扣中解脫出來。
“與其死在別人手中,不如我親自動手好了。”蘇逸的笑容,依然那麽清淺動人,“然後再親自向你賠罪。”
她都死了,親自向她賠罪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活著的。
“沒想到你如此斯文的一個人,居然也這麽變態。”嵐顏喘息著,手指早已經麻木,而身體也因為姿勢和缺血,開始一陣陣的冰冷。
她不敢看自己,唯有用這樣的方式來撐過時間。
“能以殘破之軀苦苦支撐到現在的人,本來就不會是正常人。”蘇逸的回答竟然還帶著幾分笑意。
“那就一起死吧。”她放棄了心頭升起的那一絲想法,以自己的死來成全管輕言和蘇逸的活命,因為他們不會答應。
“真的要一起嗎?”蘇逸輕輕喘了口氣,回頭看著懸崖邊。
一柄劍從管輕言的肩頭抽出,帶出一篷血光,落下。
溫熱的血,打在蘇逸的衣衫上,將他那淺色的衣衫染成一幅絕美的落梅圖,也有幾滴落在了嵐顏的臉上,還帶著管輕言身體的餘溫。
看著源源不斷撲上來的人,管輕言不願意走,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起死了。
“我現在告訴你,玄武是誰。”蘇逸的目光,落在了管輕言的身上。
什麽?
嵐顏心頭一驚,視線隨著蘇逸轉移到了管輕言的臉上。
如果蘇逸沒有騙她,那麽管輕言決不能死!
蘇逸又何須在這種事情上騙她?
唯有管輕言的覺醒,才能讓蒼麟再多些助益,她不能讓管輕言為自己死在這裏,他是蒼麟的希望,也是所有聖獸的希望。
“管輕言!”她揚起聲音,“如果我死了,你要相陪,我不拒絕。”
換做任何一個人,或許這話都是冷酷無情的,但是她看到管輕言在這一瞬間,回頭了。
滿麵的血色與汗水,卻給了她一個魅惑的笑容。
他開心她這樣的話,因為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生死相隨。
“但是,你要先為我報仇,我不能死的這麽屈辱。”嵐顏的聲音依然那麽平靜,在話落地的瞬間,她看到了管輕言僵直的背影。
答應她,就意味著他不能死在這,無論她的結局如何,他都不能衝動。
無論多心痛,無論多難受,這是她交給他的責任,最後的責任,他不能不答應。
他揮手,將麵前的敵人斬殺,“好!”
這一個字,讓嵐顏安心了。
她伸手抓住了蘇逸的衣帶,她會為了他們繼續支撐,這也代表了她的決心。
而管輕言麵對的敵人,卻再也不想給他們任何機會,他們不斷地壓上、壓上、再壓上。
但是管輕言,依然沒有離去的想法,他在為他們最後一點生機而努力著。但是一個人的力量,終究無法抵擋太多人的攻勢。
她已經聽到領頭人的命令,“給我把車推下去。”
有人跳上了車沿,重量讓車身開始搖晃,咯吱咯吱的殘破聲裏,車身開始朝著懸崖下傾斜,滑落。
終於,破爛的馬車再也承受不了這麽多人的重量,一聲脆響中,車身土崩瓦解,四散崩裂。
而嵐顏的身體,牽著衣帶,帶著蘇逸朝懸崖下墜落。
蘇逸回頭,平靜的嗓音流淌在山壁間,“我贏了。”
他贏了,因為他與她共死;他贏了,因為此刻的她屬於他。
嵐顏心頭無奈地歎息:這個蘇逸,真的是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