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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劫?(一)

  抱著她的包袱,嵐顏不知是否該回去。


  回去,又見到段非煙那個討人厭的家夥,不回去,難道在這裏等到天黑?


  就在猶豫間,人已走到了驛站不遠處,再看迎麵走來的人,她隻能苦笑了。


  她不想見的人,終究還是沒能逃過。


  她並非不想見嵐修,而是無顏以對曲悠然,當年她無知,隱瞞下身份造成的錯誤,卻成了他的執念。


  一個一心向佛的人,連武功都打動不了他修行的心,卻為了她留在這紅塵俗世之中。


  那一場劫難後,她得到了圓滿,他卻再也無法修得圓滿。


  她似乎在無意中,虧欠了太多人。


  “你還要躲著我嗎?”少年清朗的聲音,不沾染煙火氣息,卻有著分外動人的認真。


  她背著包袱,象一個翹家逃跑的小娘子,麵對著追蹤而來的夫婿,“我、沒有。”


  “沒有你會不敢見嵐修?”那淡淡的語調,根本不帶責難,而是稱述著事實,“你躲的人難道不是我?”


  好吧,既然躲不過去,那便麵對吧。


  她換上了認命的表情,“你是要請我喝酒,喝茶,還是吃糕點,或者……酒樓?”


  “都不是。”


  當這個回答出口,嵐顏瞬間長出了一口氣。


  從昨天到今天,她不是吃就是喝,她生怕對方說又請她吃飯喝酒,那實在太痛苦了。


  不過如果她知道曲悠然要請她幹什麽,她就寧可吃飯喝酒飲茶,哪怕像蘇逸那樣撐死也無所謂了,因為曲悠然居然請她——聽他念經。


  桃花樹下,少年袈衣,黑發飄灑在肩頭,口中喃喃地誦著經文,手中的念珠撥弄著。


  嵐顏坐的屁股都硬了,整整一個時辰,他已經念了一個時辰了,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結束。


  這曲悠然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啊,嵐顏幾乎快要哭了。


  無奈之下,她的目光隻能四下觀望。


  一瓣桃花飄落,落在他的肩頭,淺粉與淺白,都是如此純潔的顏色,但是那妖嬈與他的聖潔,又那麽無聲無息地融合,渾若天成。


  封城常年靈氣與寒氣逼人,沒有濃豔的色彩,這淺粉已是最奪目的色澤了。於他卻是剛剛好。


  他的發,一年多的時間,已在肩下,在陽光下隱隱透著細微的七彩色,那陽光灑在他的臉上,那人影都近乎被穿透了。


  佛主菩提樹,更加的飄渺,卻不及他的悠然。


  曲悠然這個名字果然是適合他的,段非煙對他的形容也是對的,他讓人起的欲望不是占有,而是想要多讓他沾染些紅塵氣,以證明自己的魅力。


  就在她走神間,曲悠然忽然睜開了眼,漆黑眸子如點墨。不僅漂亮,最重要的是那眼神中的超然。


  他的眼神,是不帶侵略性的,即便被他看穿,似乎也坦然。


  曲悠然放下手中的念珠,“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你聽我誦經嗎?”


  嵐顏垂下眼,略一沉思,“你想告訴我什麽?”


  “放下。”曲悠然隻給了她兩個字。


  放下,最簡單的人,何其艱難。


  人生八苦,最苦不就是放不下嗎?


  “我隻想告訴你,我其實早就放下了。”他的手撫過念珠,“我讓你聽我誦經,隻是讓你聽到我的平靜,我放下了當初的執念。”


  她有些懂,又有些不懂,和佛門中人說話,就是這般艱難,太多禪語讓人猜破腦袋。


  “記得你我相遇的時候嗎,我要你幫我剃度出家,我要做一個世外的出家人,那是我的執念。”


  她點點頭。這個事不可能忘記,也就是因為她順從了他的要求,才惹來這麽多事端。


  “師傅說我注定不是佛門中弟子,我卻不信,我始終放不下的,是對師傅的怨念,所以才央你為我剃度。自那日之後,我才知道命運確實不能勉強,佛家不容我,我為何要勉強一定要出家來證明自己?”


  嵐顏的臉抽了下,“所以你說的放下是……?”


  “放下了心中執念,不做和尚了。”他倏忽笑了,就恰如這淺淺的桃花,有了幾分豔色,“順從於自己的心,不勉強不偏執。當然我也不會強求他人,我做我這個半個紅塵出家人,你還是你。”


  人家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該怎麽辦,她還能怎麽辦?

  難道把他按在地上,強行剃了他的頭發,一腳把他踢回“鬆竹禪”讓他做他的光頭宗主?


  這根本不可能好吧!


  嵐顏的頭大了。


  “好了,我該回去了。”他緩緩起身,那身袈裟披在他的肩頭,更是說不出的出塵。


  說走就走,居然連看她一眼都沒有,把她一個人丟在這桃花樹下,呆滯。


  說沒放下她,人家壓根沒表示出半點對她有意思的話;說放下她了,剛才他那話分明說的是順從自己的心,再沒有出家的執念。


  草,他到底什麽意思?

  她能拿捏管輕言,能拿捏段非煙,因為對方的想法非常直接,也易懂。可是這曲悠然,讓人又摸不著頭腦,又似乎有那麽點若有若無的東西。


  果然如他自己所言,紅塵出家人。她甚至無法追上去問個究竟,因為人家根本沒說啥。


  她都惹了一群什麽牛鬼蛇神,一個比一個怪異,一個比一個可怕。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嵐顏抱著那個包袱,走回了驛站前,而段非煙的馬車早已經在那等待著她。


  嵐顏一貓腰竄上了馬車,很快車簾落下,遮掩了兩人的身形。


  小小的馬車顛顛簸簸,兩個人在裏麵實在有點擠。


  嵐顏橫了段非煙一眼:“你鬼城快倒閉了?”


  段非煙躺在榻上,這小小的馬車幾乎被他的榻占據了一大半,嵐顏又不能上榻和他一塊窩著,隻能蜷在角落中,怨念無比。


  段非煙舒舒服服睡著,隨著車身搖搖晃晃,一派愜意。


  “暫時倒不了。”


  嵐顏又追上一句:“那是鬼城窮的買不起一輛大車了?我記得來的時候,你的車比這大上兩圈。”


  “來的時候喜歡大車,現在喜歡小車。”段非煙的回答簡直讓她又想一腳踹過去:“尤其是和你擠在一起。”


  “我去外麵坐。”嵐顏冷冷地丟下一句,根本不想看到他。


  “連夜趕路,有兩個車夫,你想坐車頂上?”某人嘴賤地補上一句。


  她還指望著好好休息一夜,喝一晚上的夜風,她才不要。於是某人隻能悶悶地繼續窩在那個角落裏。


  “去見過小和尚了?”段非煙看來根本不想放過她,不給她半點清靜。


  嵐顏哼了聲,“你能不多事嗎?”


  段非煙低啞地笑著,“我也不想,奈何你身上的檀香味實在太臭了,熏的我這種肮髒貨沒法睡覺。”


  他倒是知道自己對他的評價啊,這麽自動自發地說出來,也不見半點羞恥,當真是人至賤則無敵了。


  “還有你那個大包袱,是什麽?”段非煙用好奇的目光看著她手中那個包袱。


  “我的寶貝。”她放下包袱,手指輕輕撫過,不自覺的流露出幾分溫柔。


  而這個不經意的動作,某人那半眯似睡的眸光卻看的清清楚楚。


  “你自便吧,我累了,睡一會。”段非煙難得的不囉嗦,居然閉上眼睛睡了過去,嵐顏也不與他計較,靠在角落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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