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二)
忍不住地回首,一個老邁的身影蹣跚地走了出來,看到門前的她,也是一愣,似是沒想到這個地方現在還有人來。
她下意識地轉回身,忽聽身後傳來急切的聲音:“是小少爺嗎?”
那聲音裏的渴望,還有忽然亂了的步伐,急急地想要衝下台階,嵐顏不敢走,心頭輕歎了聲,回身攙住了那佝僂的人影。
“沙伯。”她叫了聲。
“真的是小少爺呢。”沙良激動的聲音都顫抖了,“您、終於、回來了。沙伯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
“您怎麽還在這?”她順著大開的門看進去,院落中雖然冷清,卻是幹淨清爽,可見時時有人打掃,“千寒哥……封千寒沒讓您回到他身邊伺候嗎?”
沙良搖著頭:“我的少爺是封城最傑出的人,當年我就說過的,我若不守著這裏,少爺回來住哪?昨日我聽說少爺在擂台上的風采了,可惜我老邁腿腳不便,沒能親眼看到,但是少爺還是回來了,還記得回來看看沙伯。”
昔年唯一一個認定她的人,一直在等待她的人。
“莫要再喊我少爺了。”她笑著扶著沙伯。
沙良不住點頭,“也是、也是,當年為了隱瞞身份才這麽喊著的,如今你已經威震封城,應該喊您小姐了。”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拍著她的手背,“我的小姐是最漂亮的,當年我就說了。”
沙良不容她說話,拉著她就往裏麵走,“快進去,看看你當年的房間,都還一模一樣呢。”
她拗不過這心意,唯有踏進那門。
幹淨的院落,細細的石子路延伸向前方,她的目光一直望著,腳下忍不住地走著,走著。
當跨到後院,她抬起頭,眼前瀟灑的三個字映入眼簾,“鳳逍閣”。
鳳逍!
沙良絮絮叨叨著,“小姐啊,您回來了先去自己房間看看,何必來這鳳閣主的房間呢。”
嵐顏的腳步忍不住,一步一步,當她的手指貼上那門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自己指尖的顫抖。
推開門,陽光打入,空氣中飄動著細細的浮灰。
桌上,琴依舊,弦已斷。依稀還是她當初弄斷的。桌角,放著一隻隻的長蕭,那是她不在的日子,鳳逍為她製的嗎?
她的眼前,仿佛看到那一日,衝動地她撲進鳳逍的房間,大喊著要鳳逍教她武功的時候,那床榻上半倚著的慵懶人影,笑盈盈地咬著梅子,眯著狐狸眼的姿態。
她輕輕打開衣櫃,一色的紅,如血。
曾經的秋珞伽愛紅,所以鳳逍從不曾換過衣衫的顏色,那是她的顏色,也是他的顏色。
“鳳閣主是好人了,可惜了。”沙良惋惜地說著,“他走前,那幅畫還未畫完,我為他收了,本想著他回來的,結果……”
嵐顏的手從畫缸中抽出那卷畫軸,一寸寸地在眼前展開。
漫天的狐尾花下,清清溪水畔,女子靠在石上,肆意而隨性。
彼年初見,注定了兩世的無悔。那一刻的記憶,鳳逍從未忘記,卻不曾告訴她。
“沙伯,這裏的牌匾為何沒拿下?”她認得出,那三個字是鳳逍親手所書,而身為封城的逃奴,封城絕不可能留下鳳逍的任何東西,而這裏卻如此完整,就像大門上的嵐顏閣一樣,不該存在。
“少城主堅持,沒人敢動。”沙伯歎息著,“別人都知少城主與你和鳳閣主的感情,也就不敢違逆,少城主更說,這‘鳳逍閣’中除了打掃,任何東西都不許動。他說會有人想見到完好如初的‘鳳逍閣’,我還想著誰還來這裏啊,原來卻是小姐你。”
嵐顏展開包袱,把鳳逍的衣衫一件件地仔細放好,捧著那柔軟,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竟依稀覺得還有著鳳逍身上獨有的氣息。
——“你這個騷狐狸。”
——“大男人,熏什麽香,惡心。”
——“鳳逍,這是什麽味道,好香。”“狐狸騷唄。”
鳳逍在這裏,為了她堅守了太多年,他不該屬於這裏,她更不願意他的東西留在這裏。
幾乎把所有屬於鳳逍的物品都拿盡了,最後她揣起那幅畫,轉身走出那扇門。
手揮起,那牌匾落下,轟然濺起無數灰塵。
“小姐,您這是……”
“收起來,不要再掛著了。”鳳逍的任何東西留在封城,都是對他的侮辱,而她卻也不忍心毀壞他的字。
沙良一路追著她的腳步,眼見著她要走出大門,終於忍不住地開口:“小姐,不去您的房間看看嗎?”
嵐顏搖搖頭,“不用了,沙伯你回到封千寒的身邊吧,這裏不必再守,因為我不會再回來了。”
沙良呆站在那,“小姐,您真的這麽絕情嗎?”
“什麽絕情?”她已經不是九宮主了,不來這裏就是絕情嗎?
“我聽說您在擂台上拒絕了少城主,可你知不知道少城主為了你花了多少心思,你又知不知道當你走後,少城主常常來這,一人獨坐在你的房中,為了保留嵐顏宮,與城主無數次起爭執。少城主對您的心,從未變過。”
嵐顏站住腳步。
她相信沙良的話,沙良忠心卻不浮誇,他說封千寒來過,就一定來過。
此刻的她,恍惚著又想起了那個站在擂台上的封千寒,他最後留給她的那句話:你其實,一直都明白我。
是的,她一直都明白,卻不願意相信,因為她不敢相信。
她的不敢背後,又是什麽?
嵐顏長長吐出一口氣,“沙伯,一切都過去了,不必再糾纏對與錯,有些事不是判定了對錯,就會回到最初的,您好好的保重。”
沙良渾濁的雙眼眨巴著,落下幾滴老淚,不住地點著頭,應著,“我當年說您會是最優秀的人,卻沒想到優秀到連封城都留不下您。”
嵐顏擠出一個微笑,“我和鳳逍一樣,注定是封城容不下的人。”
沙良眼巴巴地目送著她,直到走出老遠老遠,嵐顏回頭間,他還站在那衝她揮揮手。
帶走鳳逍的遺物,帶走她所有殘存的情感,這封城中,再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