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子虛烏有(八)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符音轉過頭就看到了步伐匆匆的陳志,他滿面焦急,一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中夾著一支煙,說到急的地方猛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煙圈把他原本秀氣的臉熏得模糊不清,整個人看起來似乎很煩燥,把「別擋道」這三個字簡直寫在腦門上了。
他站在電梯口,好像在向電話那頭的人確認樓層,符音覺得和他算得上是個點頭之交,但畢竟不熟,看他像是有急事,也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打個招呼,這麼一猶豫的工夫,電梯已經來了,陳志匆匆進了電梯,到底還是沒說上話。
符音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在醫院等了會,和醫生溝通了一個多小時。張儀目前的情況比想像中還要差,手術治療風險極大,藥物控制可能會有依賴性,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多做一些訓練,有意識的培養她的記憶力和生活能力,循序漸進,一點也著急不得。
總之,這種病就得做好長期抗爭的準備。醫生看她很冷靜,言語間也沒有過多隱瞞什麼,符音甚至掏出一個筆記本將一些重點的地方都記了下來。
等離開醫院后,她去了趟超市,準備買一些家裡需要添置的生活用品,還有小半個月聖誕、元旦,超市裡已經布置得很有氣氛了,只不過是下午,超市人不是很多。
符音對照著手機記事本取東西,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沒什麼不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拿著兩個牙膏看似在比較,大腦卻處於放空的狀態,過去了幾分鐘,她動都沒動過。
醫生見過太多這樣的病人,符音卻是第一次接觸到,他以為她比其他家屬要鎮定冷靜,其實只不過是她沒表現出來她的焦慮和不安。
獨生子女,單身,個性極宅,沒什麼好友,以前完全不覺得這算什麼事,現在突然想找個人傾訴一下,竟然沒個去處。
說來好笑,她用命交陪的「朋友」,大多不在這個世界,或者人來人往沒有再過多聯繫。好在符音也不是個念念叨叨的人,這種想傾訴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極快,很快她就又像打了雞血,麻利地拿了東西結賬。
老生常談,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符音拎著大包小包在馬路邊等車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替她把東西接了過去,符音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居然是周南。
她用空出的手拍了拍胸口,「怎麼也不知道出個聲,想嚇死人啊?」話說完卻是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時候回來的?」
看他面色神情都還好,符音總算放下一半的心,知道北川那邊的事應該是沒多大問題了,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快回來。
「早上到家,我見過叔叔、阿姨了,聽說你還在醫院,開車正好看到你站馬路邊發獃。」周南把她手上的東西都接了過去,紅燈轉為綠燈,馬路邊的行人穿梭,他極其自然地拉住她的手過馬路,「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
符音帶著半指手套,指尖凍得冰冷,感覺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溫暖乾燥,像帶著某種令人安心的力量,一時沒顧上說話,就聽見周南繼續說:「在想我嗎?」
「……」
怎麼可能?要點臉好嗎?
只是原本調侃的話,她竟然反擊不出口,反而像心虛一般,感覺心跳都漏了一拍,臉上升騰起一陣紅暈。
過了馬路周南就鬆開了她,把原本提在一邊的東西分兩隻手拿,用手掂了掂,「買這麼多日用品幹什麼,又沒開車出來,你也不嫌重,天氣又不好,你看這北風颳得,冷吧?臉都凍紅了……」
被發現了。
符音低下頭,支支吾吾:「都、都是要用的。」
周南輕笑了一聲,「哈?又不是世界末日,都說我過幾天就回來了,免費勞力不知道用……」
明明以前是個斤斤計較,一點虧也不肯吃的人,兩人涇渭分明,連李雲的補課費她都老老實實打到他卡上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忙,這人好像比從前要有人情味得多。
而重點是,符音覺得自己這狀況不太對,她初戀無疾而終,當時也難過了一段時間,不過正巧系統出了問題,手忙腳亂了一通,等回過神來,好像事情就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不值得再去追究一樣。
現在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讓她稍微有一陣慌神,周南嗎……
對於粗神經的人來說,可能有時候要察覺一件事需要的時間比較長或者說需要某個契機,但發覺以後,符音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只用了路程十分鐘就想明白,她這是對周南心懷不軌了。
咳咳——
也不能這麼說自己,總之,好像張儀一直樂見其成的事,經過這麼多年,成了一半了。
她這一半。
周南把她送到家門口,「我還有點事,先回家,明天再來找你。」
他父母已經出國,只是老家的房子沒有出售,兩人依舊是鄰居,符音問:「下午要過來吃飯嗎?」
以前讀書的時候,周南的父母工作忙經常加班,張儀就會把周南叫到她家吃飯,符音這麼問也不奇怪,周南卻搖頭,「我呆會得睡一覺,飛機上有個小孩調皮,一晚上都沒休息,又開車從夏城過來,現在眼皮都在打架了。」
說完他打了個呵欠,「等我睡醒隨便弄點東西吃就行了,你快進去吧。」
「恩。」符音答應了一聲,卻沒立刻進去,等周南先關上門在樓道里站了一會,這才拿鑰匙開門。
「噓——」
符文彬直接從裡面把門打開了,小聲說:「你媽媽剛睡著,怎麼才回來?」
符音把動作放得更輕,舉了舉手中的購物袋,直接用動作代替了回答,符文彬接著又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醫生怎麼說?」
怕張儀醒了一個人在房間出什麼事,房門只是虛掩著,兩人坐在餐廳里說話,聲音都壓得極低,明明是在自己家,言行舉止卻像做賊似的,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聽完符音的話,符文彬沉默了很久,其實自從知道張儀得了這病以後,他們就已經從各種途徑去了解它了,對現在的結論也沒什麼意外的,他抽出一根煙,到底也沒點上,都戒了好多年了,「小音……」
符文彬欲言又止,符音卻彷彿知道他會說什麼一樣,接過了話頭,「爸爸,您放心,我暫時會留在家裡照顧媽媽,正好在夏城也沒找到適合的工作。」
其實是早就沒工作了,她花錢算不上大手大腳,但也沒什麼理財計劃,平時存的那點錢這幾個月也花得差不多了,現在家裡一出事,就知道以前過得太糊塗。
符文彬和張儀倒是小有積蓄,說是打算給她做嫁妝來著,現在可能要拿出來用,符文彬當時說得就很為難,搞得符音羞愧不已,總算經濟暫時無憂,那唯一缺的就是人手,一個人照顧張儀太為難了,他肯定又不好意思開口。
果然聽符音自己這樣說了,符文彬鬆了口氣,「其實也不用你在家呆多久,我會請個保姆,就怕找得太急遇不到合適的。」
他架了副老花鏡,透過厚厚的鏡片打量著女兒,恍然發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已經長這麼大了,他牽著她去買糖吃的日子竟然不知不覺過去那麼久了。
時間過得太快太快,他竭力想一個人撐起一個家,也認為長輩拖累小輩那就是自己失職,孩子要成長,要面對困難和痛苦,但這絕對不應該是父母帶來的,他只想看她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則牢牢守好這個家,讓她永遠不會無路可退。
事到如今,他卻又突然明白「家」這個字向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女兒比他想像中要可靠,他說:「我的工作都已經處理完了,你媽媽回來前兩天,你王叔叔找到我,他家要搬走,問我有沒有意向租他家的門面,你怎麼看?」
符音簡直受寵若驚,家裡一貫是小事問媽媽,大事問爸爸,什麼算大事呢?——基本沒有大事。
張儀當家作主,大小事一手操辦,個性有點強勢,符文彬自然就顯得「懼內」,到了現在符音以為他總算「翻身農奴把歌唱」,沒成想居然一轉頭,這麼鄭重其事地問她的意見來了。
「咳——」符音不自覺把腰挺直了一些,「王叔叔家的那個副食店?地段倒是挺好的,租金應該很高吧,而且您照顧媽媽,還有時間管嗎?」
符文彬顯然早就了解過情況了,他已經退休兩年,平時接點私活,早就想自己做點小生意,張儀卻以女兒大了,說不定這兩年就結婚,拿點退休金安安穩穩,比冒風險投資輕鬆得多為由阻止。
現在有這個契機,他便又動了心思,目前的生活雖然過得去,但張儀的病基本沒法治癒,他便不得不考慮將來了。
兩人商量了好一會,符音最後還是支持了他的決定,店裡到時候請個員工,雖然每個月少賺點,但也不至於在家坐吃山空,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既然還打算繼續做任務,會發生什麼誰也料想不到,想一直陪在張儀身邊是不可能的……
吃飯的時候,符文彬也記起了周南,聽符音說他要休息不過來之後,嘆了口氣:「真是拖累他了,工作那麼忙,還特意陪你去了趟北川,肯定請假了吧,你把這湯留一些,晚點熱熱給他送過去。」
符音心說我都留好了,又不敢明目張胆,岔開話題問:「您怎麼知道他工作忙?」
之前在二高的時候,感覺他是挺忙的,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之後兩人住一起,她又覺得他除了作息時間不太對,經常出差,好像也不是特別忙,在家基本就對著電腦,她有次好奇走過去掃了眼,恩,看不懂,感覺像是什麼數值監控。
「周南父母專門打電話來問過你媽媽的病情,我們閑聊了幾句。」符文彬專心致志照顧張儀吃飯,這種基本生活能力,醫生說需要患者自己多鍛煉,他如臨大敵似的,手忙腳亂出了一腦門子汗,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天。
符音被勾起了好奇心,咬著筷子,「聊什麼了?」
「說周南工作忙,一年到頭見不到幾面,羨慕我有個家裡蹲的閨女唄。」
「……」符音扒了口飯,「他做什麼工作的?」
青梅竹馬就是這點好,情報都可多方刺探,符音嘴角往上一勾,任你智商爆表,我不用腦子也可以得到信息啊。
能得到信息其實也不多,周南出國后念了一年大學就進到某個封閉式管理的地方,應該簽署了保密協議,就連他父母知道的也不多,大概四年左右的時間,每年只有過年才回家呆幾天,後來又去一家研究所工作,更是忙得連電話交流的時候都不多。
今夏回國后,他倒是閑下來了一些,只是和父母分隔兩地,還是沒怎麼見面。
「你們小時候,街坊鄰居都說周南這孩子將來要成大才的,果然是這樣,只是太辛苦了些,我覺得你現在這樣就挺好,想見面就能見到。」
「爸,別人都望子成龍,您就一點也沒指望我出人頭地啊?」符音唉聲嘆氣,「您都沒可著勁培養我,不然我今天說不定也不比周南差啊。」
說完她自己先笑了起來,符文彬扭頭看了她一眼,「你媽押著你學鋼琴、學舞蹈、上興趣班……哪一次不是你抱著我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啊。」
「那您就由著我了?小孩子就得管啊,不打不成才。」反正現在已經長大了,符音滿嘴跑火車,「慈父多敗兒,我就不信周南小時候一點也不貪玩。」
「還別說,」符文彬提起過往,臉色柔和了不少,「小時候他就像個小大人似的,做作業從來不用人操心,興趣班都是他自己選的,真是別人家孩子的典範。」
得,還蹬鼻子上臉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