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元（上）

  上元節間，依例要在京都汴梁搭起山棚，豎起的大木頭柱子正對著宣德樓，還未天黑，已經有遊人聚集到禦街上，表演奇術異能的，表演歌舞百戲的，一片連著一片，聲樂與人語聲嘈雜鼎沸。


  這日一大早，敦恪就期待著去宣德樓上看花燈和表演，每年隻有上元這麽一天才能看到宮外的雜技表演，她還記得去年上元，她趴在城樓上看到有人表演生吞鐵劍，藥法傀儡，箜篌和簫鼓的聲音是那麽好聽，還有人演猴呈百戲，魚跳刀門。晚上各處權貴家搭建的燈山一齊點亮，金光燦燦交相照應，錦繡流光溢彩輝映其間。錦繡彩旗搭成的燈山，上麵都畫著神仙故事，彩山的左右兩側，用五彩宣紙紮成了文殊菩薩，普賢菩薩，分別騎著獅子和白象，各自的手指流出五道水流，輕輕晃動著。去年寧王哥哥做的山棚最是引人注目，分別用草把子紮成了二龍戲珠的模樣，用青色布蒙著，草把子上密密麻麻地排列著蠟燭有數萬盞之多，遠遠望去，龍身蜿蜒曲卷就像雙龍騰雲駕霧一般。


  為防止布衣窺看去天家皇女的容貌，萬貴妃下令讓在宣德樓賞燈的公主們都要帶上麵紗，宮中的女子們紛紛在自己眼妝和花鈿上下了功夫，都期待著今晚能豔壓群芳。


  皇帝的座位被安置在宣德樓正中央，隔著一層黃紗簾子與民同樂。左右列著二十位紫檀座椅，賞賜給皇子和功臣坐。而公主們則在禦座之後踮著腳尖往外看。侍衛禦龍直手執黃蓋的掌扇，排列在布簾之外。兩個朵樓上各掛著一個大圓燈求，約莫有一丈，裏邊點燃著如同椽子大的香燭。


  權貴們身著與自己身份相符的錦袍，帶著穙頭，群臣常年難得見皇帝一麵，見皇帝入座後高呼萬歲，皇帝極其高興，令人將新鮮摘下的梅花及紅葉並宮中新作的絹花賞賜給群臣插在穙頭上。


  敦恪在喧鬧的宮妃中來回張望，在燈火煌煌中看到了得意。他穿著一身新裁的海清色官袍，帶著的穙頭烏紗製成，一側插著皇帝剛剛賞賜的紅葉，側臉如同遠山在香霧彌漫中明滅讓人著迷。


  敦恪剛想要過去和得意說說話，誰知半路殺出個秦祁，他找了敦恪許久才找到，自然不肯放過她的。


  “公主覺得今年的花燈如何？”他問敦恪，敦恪卻無心與他說話，敷衍道：“甚好甚好。”


  秦祁在敦恪身邊沒有看到自己上次送她的那隻長毛京巴犬，問道：“怎麽不見公主帶著臣上次送給你的那隻京巴犬？”


  “說來也奇怪，本宮隻是打了一個瞌睡，醒來就聽洋洋稟報說小狗走丟了，結果在玉池發現了屍體，可是小狗明明會水的，怎麽可能會淹死呢。”


  “無妨，若是公主喜歡，臣明日在給公主送去一隻。”


  “本宮不要了。”敦恪趕緊拒絕了秦祁的好意，她雖然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可是自從養了京巴犬，得意每每來看她都要咳嗽半天，禦醫說這是對狗毛這類毛發太過於敏感。


  她不想多與秦祁糾纏，強裝笑顏：“秦公子，本宮想要自己去看看花燈。”


  “臣願意陪公主一起去賞燈。”


  “可公主已經說了，她想自己賞燈。”那個聲音突然在身側響起，她滿臉欣喜的大喊：“得意！”


  得意斂眉對秦祁和她行禮，說道：“臣方才在左朵樓看到張尚書大人家紮的山燈特別好看，想著公主一定會喜歡便請公主移步一觀。”


  他手裏提著一個琉璃玉骨燈籠，琉璃上蓋著一層宣紙，上麵繪著汴梁的繁華無雙，敦恪開心的都想要抱抱得意，但是礙於眾人都在場，她說道：“去左朵樓的路太過昏暗，本宮一人不敢獨行，還請中貴人為本宮執燈。”她說完就伸手牽著得意的衣袂，似乎是對他撒嬌，孩子氣的說：“中貴人要是不好好帶路摔了本宮，本宮可跟你沒完沒了。”


  秦祁心裏一陣吃味，隻覺得敦恪對一個太監居然比對自己還要和顏悅色，若不是知道這個得意以前是伺候過敦恪，如今又深得自己姨母的疼愛，他肯定會準備下手鏟除這個得意的。但是姨母似乎對得意十分寶貝看重，卻不知為何。


  得意略弓著身子，提著燈籠為敦恪照亮腳下的路，口中說著：“公主仔細腳下。”


  “中貴人也要慢些走，小心跌碎了手中這無限山河。”敦恪與他說笑著前行，全然將秦祁拋在腦後。她踩到了自己的裙裾，眼看著就要摔跤，得意伸手攔在了她腰間，責備道：“剛說了要小心，公主就這麽莽撞。”


  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本宮這不是著急想要看山燈嗎。”


  隻是可惜了那盞精致的琉璃玉骨燈，琉璃碎了一地，香燭點燃了宣紙上汴梁的繁華無雙，敦恪覺得這是個不好的兆頭，抓這得意的手臂有些慌張：“得意，我有些怕。”


  他護著敦恪，笑道：“不過是摔了一盞宮燈，公主不要多想。”


  眼看著那畫著江山的宣紙被火舌席卷，半壁江山胭脂色，最後化為一抹灰燼，冷風吹襲隨風而散。


  “臣帶公主去個有趣的地方。”趁著四下無人，得意偷偷捏了捏敦恪的手，笑得仿佛偷腥的貓。


  她被挑起了好奇心，明眸盯著他笑容憨態可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