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釜底抽薪
臨津驛,驛卒雜役全換作新面孔,營妓面都見不著。
牢騷很快讓美酒澆散,純正的落日燒酒,沒兌水,掌柜太年輕,心還沒完全變黑,為何能謀到這份肥差,是人家的本領和私事。大抵不過少一夜快活,沒必要刨根問底去得罪新掌柜。
運輸隊和官差信使不在意,駐守石橋的百夫長要摸清底。他倒沒去想是學兵假扮,吃飽了撐的慌跑來開驛站?還不如幹掉石橋守軍收買路錢爽快。
夜幕低垂,跑了一天路方歇下腳,驛站房間就傳出喝酒划拳怒罵怪笑聲,扮作驛卒的學兵跑個不停,耳朵全都豎起來了,借上菜添酒偷聽消息,順便收幾個賞錢玩。
「裝的像自然賞錢多,咯咯咯,有錢的記功沒錢的挨揍!」華岳的賞罰辦法簡單而有效:賞錢多說明伺候得好沒暴露,能聽到更多的消息,有沒有用就看各人的運氣了。
「掌柜,守橋的弟兄喝酒來了。」一名潛伏在驛站外的斥候跑進來,走近后低聲報告:「百夫長帶著二十人。」掌柜裝作不樂意地大聲罵道:「想吃白食?當老子好欺負!去,隨便找個地方安頓,概不賒賬,要少收一個子,從你餉銀中扣。」
聽到掌柜的話,大廳喝酒划拳的軍人心底羨慕,人家肯定大有來頭,怪不得年紀輕輕就混了個百夫長頭銜,僅有的疑惑煙消雲散,看來又是哪家權貴的家奴或遠房親戚。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千古不易的道理,獄卒將百夫長帶進不打眼的房間,冷臉遞上菜單,愛理不理的模樣讓守軍反不敢隨便撒野。
百夫長皮衣外套了鐵甲,當成商人、當成官員、甚至是市井無賴全合適,唯獨與軍人沾不上邊,一口袋高兩口袋粗,到戰場上,當作石塊讓投石機拋出去砸人,才能派上用場物有所值。
「兄弟,來了怎不打聲招呼,好讓弟兄們過來幫忙安頓,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后不靠店,遠親不如近鄰啊。」
人不可貌相,百夫長一開口驛卒就提起了神,一反方才的冷落,從袖口摸出新菜單,熱情地打招呼:「您老官不小,哪能點上不得檯面的菜,換這本,嘗嘗王城廚子手藝。」
王城廚子跑驛站來做菜,給誰吃呢?百夫長暗吃一驚,不想失了威勢,用肥手翻開菜單,瞄了一眼臉上的肉耷拉下來,菜名沒聽說過,標價沒有百兩下,山間驛站有了世家廚房?點菜,一年餉銀和撈的油水充其量能吃上三兩頓。
百夫長猶疑半晌沒點菜,獄卒變臉比翻書還快,將舊菜單扔到桌上,冷著臉看向門外,給驚神未定的客人又緊了緊弦:「您老說得對,窮地方有錢沒處花,小姐——」
「閉嘴!」
掌柜適時走進來,拱手彎腰行個羅圈揖:「怠慢了各位,快請坐,今個我請客。」說完瞪眼驛卒變了口氣:「我咋教你的?再敢胡言亂語,不定哪天丟山裡喂狼去。」
在橋頭值守,跪在遠處看不清經過的顯貴大官,但跟班護衛的沒少見,媚上欺下兩幅嘴臉,殺個人跟鬧著玩一樣,百夫長情知碰上了惹不起的人。小姐?達官貴族家的小姐,比男人更難伺候。
「把破菜單收起來,窮山僻野哪來食材。平日收門包上癮了,出門讓人笑話。」掌柜訓斥兩句驛卒,又堆起笑朝眾人作揖:「隨便坐,今天誰都不許走,以後少不得勞煩弟兄們。」
菜一盤接一盤端上來,香味饞的守軍直流口水,等驛卒抱來兩壇美酒,掌柜一拍泥封打開來,親自給百夫長滿上,等所有的酒碗全倒滿,舉起碗笑道:「兄弟年輕,在此混點功勞,以後還靠弟兄們幫忙,來,連干三碗。」
喝盡三碗酒,掌故從懷中掏出一疊落日的銀票,看也不看遞給百夫長,有點不好意思地開了口:「這個,呵呵,主人喜歡清靜,冷落了弟兄們,把這點錢分了,往後去城裡找樂子。」百夫長眼角餘光掃過銀票,三百兩,一疊估計數千兩,賞賜夠大方,摸不清底細還想推辭,掌柜已拱手告辭:「今個隨便吃喝,呵呵,我先告退。」
酒足飯飽離開驛站,百夫長依舊不知來人是何方神聖。驛卒們伺候人說巴結話熟練無比,但神色姿態不經意間會露出高傲來,以前分明沒做過苦差事。「營妓?冷風一吹,百夫長有點明白過來,貴族小姐躲在邊境數百裡外謀軍功,怎會讓營妓壞了名聲。
「有銀子不愁找不到樂子,以後少去驛站惹麻煩。閉緊嘴巴,老子看得出來,驛卒殺過人見過血,是在保護貴人。誰要嘴巴不牢,讓人家丟山裡喂狼了,只能怪自家命不好。」
幾名隊長召集起哨長們,關起門爭吵半晚上,想出了貴族小姐貪功的損招。學兵不用裝就與護衛七分像,華府死士中不乏見多識廣的人,真真假假連嚇帶騙蒙過石橋守軍,將臨津驛經營得有模有樣。華秦兩家公府的掌上明珠,華岳沒奈何扮起了廚娘,讓過往的人大朵快頤,戰後好久還有人暗地裡吹噓,嘗過公府小姐掌勺的菜肴。
前方傭兵攻城傷亡慘重,經過臨津驛的信使前腳跟著後腳,報軍情催援兵邀功請賞,運輸隊歇個腳吃頓熱飯連夜趕路,將各式情報匯總分析,對土城攻防戰的情形,華岳在數千裡外掌握得一清二楚。
夜半,信使房門讓鋒利的小刀撥開,裝著公文的皮囊讓閃進來的黑影悄然取走,天明前又溜進來原狀放好,躡手躡腳關上門,打開窗戶跳了出去,閉上窗扇后消失在驛站後院。留下來休息一晚的信使,傳送的都是普通公文,學兵看過後任由其離去。
只吃飯換馬不過夜的信使,背上皮囊裝有緊急軍情,飯菜中讓加了迷藥,軍情便不再是秘密。有的信使醒過來,以為太累打了個盹,跳上驛卒備好旳馬揚長而去。有的信使就沒那麼幸運,出門時身後多了尾巴,最遠跟出三百裡外,荒郊野外多了一個沒有墳堆的墓地。十萬火急的軍情是三人一隊護送,有時催著換馬連飯都不吃,驛卒便趁換馬時偷襲殺人,然後搜出公文上報。
取道臨津驛前往王城,比其它路近了好幾百里,軍情越緊急信使越要走,而華岳的原則是敵人越覺得緊急,越不能讓其順利傳送,值得冒些暴露的風險將其除去。不起眼的臨津驛,在整個攻防戰期間,幾乎將傭兵前後方的聯絡完全切斷。
運輸隊人多勢眾戒備森嚴,殺掉偷跑來喝酒的頭目,驛站立時便會暴露,放過運送的物資,又無異於對夥伴見死不救。華岳好幾次潛進運輸隊營地,望著車上的糧草軍械咬緊了牙,學兵更窩著一肚子火,襲擾攔截運輸隊是軍團長交付的任務,放過運輸隊難以承受失敗的恥辱。
「標長,我帶人繞到前面去,過兩天一把火燒掉。」
隊長們紛紛求戰,華岳就要答應時又抿緊了嘴。護送的傭兵不是泥捏紙紮,一巡人全戰死前能燒幾批?華自飛臨走再三交代,先保存自己再截殺敵人,寧願放過不能冒險。標長反常地優柔寡斷,幾名隊長互望幾眼逐漸靜下來。截殺意味暴露,學兵在敵境如何脫身,月牙泉的慘劇,郡主的嚴厲處罰,不能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蠢事。
「標長,我偷偷扎了個孔,口袋中裝的不是糧食,是鹽。」
親衛隊長以為小姐不願去冒險,低聲說出探查時的發現,隊長們聽后都泄了氣,突然襲擊放幾把火,能引燃糧草奈何不得鹽塊,華岳如釋重負長吁口氣,就要讓隊長們散去。
「鹽比糧食金貴!我們一巡人能燒掉多少糧食,可要是毀了這些鹽,落日一時半刻籌集不起來。」親衛隊長擔心大夥聽不懂,又急忙解釋道:「人長時間不吃鹽,會變得全身無力,毀了鹽,比殺幾千人有用得多。」
凌波標營的學兵上過草藥老頭的課,一聽便明白過來,送鹽的運輸隊堅決不能放過去,哪怕全巡人戰死都值得攔截,問題是用怎樣的辦法才能保證戰死前毀掉十幾車鹽。
「火燒不成用水攻!過河時四隊人拚死攔住護衛,一隊人將鹽車掀到河裡去,鹽見水就化掉了。」
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運輸隊明早就會離開,華岳只好採納一名隊長的建議,下令回去暗中準備,放棄驛站殊死一戰,毀掉食鹽給傭兵來個釜底抽薪。
「下雨了。」
良將功成各有其因,運氣占幾分唯有天知道,華岳的運氣好到讓她都笑起來,大雨一來運輸隊走不成了,繼續回房關起門想辦法。
秋雨下了三天,運輸隊又多等兩天,待路面稍乾急忙啟程,誰也沒發現,車上的口袋讓學兵掉了包,裡面裝的全是沙石。
落日察覺軍情傳遞異常派人追查,從離失蹤地點最近的驛站查起。信使經過,驛站有換馬記錄,臨津驛與相鄰驛站時間吻合,偶爾有刑差心存懷疑想留下來細查,石橋上的守軍就成了最好的掩護,一頓酒肉幾張銀票,縱有疑點也不便上報。真正發現破綻的刑差,自不會相信驛站的人都是兇手,言語間方露出端倪,尖刀已在心口滴血。
偽裝難掩蓋事實,卻足以拖延時間,等落日刑差將目標鎖定在臨津驛,華岳領人早跑回了草原。
「全砍了!」
若干天后,坎塔爾癱倒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下令。
運輸隊的人頭變不成必須的鹽塊,坎塔爾心中的憤怒讓悲涼代替,圍城月餘十萬傭兵死傷過半,守城的學兵也倒下了半數,城牆缺口每天都有短兵相接,眼看破城在望,難道傭兵卻要敗在運輸隊的失職上。坎塔爾不甘心就此認輸,更不敢停止攻城,苦思半晚,在天明下了死命令。
「南面撤圍,從三面強攻,不管誰,敢退後半步,人人可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