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愛深秋（8）

  “我，我隻是想問你——”她厚著臉皮開口，說出的話讓人摸不著頭腦：“你……我覺得自己長胖了些……你看呢？”


  “胖了？”他一臉迷惑，眼珠子上下轉了幾圈：“我倒是覺得你下巴尖了不少，分明是瘦了，”


  “真的麽？”她單手撫在腮邊，臉頰微微泛紅，言語支支吾吾：“我這樣子……是不是憔悴得……難看？”


  他直直看著她，慢吞吞的回答：“沒有，”


  “齊彥……”她垂著眼簾，樣子越發羞澀：“你……覺得……我，我好看麽？”


  他麵無表情，語氣淡淡：“還好，”發現她臉上的兩片紅霞突然變成兩朵烏雲，他嘴角傾斜在一邊，笑出了聲：“相當的好……看，”


  她瞬間心花怒放，咬著下唇喜滋滋的說：“在飯店悶了大半天，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窗外夜色深沉，他目光一閃，點頭：“好。”


  半個朗月懸在中空，繁星如鑽石稀疏點綴，秋風從臉龐上拂過，腳下落葉“沙沙”有聲。


  兩人默默而行，陷入在彼此的思緒裏。


  諾嘉手指絞著鬢邊的一綹碎發，語氣隨意的開口：“這兩天你早出晚歸，都在忙什麽？”


  “四處轉了轉，順便打聽《水妖》的下落，”


  “你覺得那幅畫在平都？”


  “如果真是景淩和樸庭暉動了手腳，那幅畫應該在這裏，不過我並不確定這一點，也隻是碰碰運氣而已，”他緩緩搖頭：“《水妖》價值連城，不管是誰偷走了，短時間之內肯定不會輕易拿出來示人，所以隻能私底下打探，也許瞎貓能撞上死老鼠，”


  她歎了口氣，自責道：“要不是因為我，爹的畫也不會被人偷走了，”


  “你的出現隻是一個巧合，就算沒有你，景淩一樣會找上門來，《水妖》遲早會出事，”他抱著雙肘，玩笑了一句：“早知道有這麽多人覬覦那幅畫，還不如我先下手為強，”


  “你莫名其妙複製了一幅《水妖》給我當生日禮物……你確定自己從沒有打過那幅畫的主意？離家一個多月，每天在外吃喝住宿，加上這些天我的開銷用度，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她唇角彎彎，笑臉盈盈：你從來存不住錢，怎麽突然變得如此寬裕起來？”


  “我在夜總會和人賭錢小賺了一筆，”他哈哈幾聲，咧嘴大笑：“還別說，我手裏剩下的錢不多了，是該打道回府了，”


  “我們要回家了？”她倒吸了口氣：“什麽時候？”


  “既然你身體沒事，後天就可以離開了，”


  “這麽快？”她聲音裏滿是失望：“唉……如果出門時我身上多帶些錢，現在咱們也不必趕著回家，還想著讓你陪我四處逛逛……真掃興，火車票已經定了？”


  “嗯，”


  “真不想回家，”她自言自語的小聲嘀咕：“現在這樣很好，”


  看她沮喪的樣子，他忍不住偷樂——原來她是想和他多呆些日子，才舍不得離開。想了想，他補充了一句：“回程時咱們可以在上京停留四五天，我正好順道去看看朋友，”


  ***

  能在上京停留幾天，諾嘉鬱悶的心情頓時開朗。


  前三日兩人遊山逛水看風景，走大街小巷，訪名勝古跡，玩得盡興開懷，所到之處無不蕩漾著他們的歡聲笑語。


  第四日清晨，早飯時有人給齊彥送了一封信來，看過之後，他眉飛色舞，拿出一疊現鈔放在諾嘉手裏，笑嘻嘻的告訴她：“幾個老朋友約我出去聚一聚，今天讓飯店的職員陪你出去逛街，看中什麽就買，回家的路費我單獨留下了，”


  他一臉興奮，她忍不住好奇，很想問他要去哪裏和什麽朋友聚會，思想掙紮片刻，終於沒有開口。


  她憑什麽盤問他的行蹤？

  諾嘉心不在焉，逛了小半天早早回到了飯店，一直到睡覺時間也沒等到齊彥出現。


  清晨醒來，腦海裏浮現出來的第一個人影就是齊彥，猛然間，她驚覺過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有他在身邊的感覺，一天見不到，居然會如此想念他。


  本以為他和朋友聚會隻是一天而已，沒想到早飯後他又把她一個人留在飯店，樂不可支的單獨出門了。


  又是一日的心神恍惚。


  晚飯後，懷抱著巨大的失望，獨自徘徊在中央公園，看著成群的白鴿在暮色中覓食，一陣悲哀突然襲來，諾嘉忍不住抹淚傷心。


  “對著一堆枯黃葉子掉眼淚，你們女人就喜歡悲春傷秋，”齊彥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欣喜像紙巾吸滿了水，無限蔓延腫脹，諾嘉慢慢轉身，一半埋怨一半撒嬌的說：“難得你今天回來早，倒是稀罕……我沒有悲春傷秋，隻是剛被風……迷了眼睛而已，”


  他並沒有糾纏這個問題，給她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絲巾，拉著她的手往回走：“起風了，回去吧，”


  經過公園中間，諾嘉隨口問道：“這裏怎麽會有洪大師的塑像？”


  “他晚年曾經在此居住過幾年，”


  “他的畫幹淨利落，人卻有點不修邊幅，”指著胡子拉茬的銅像，她展顏：“和你一樣，他也需要一個新發型，”


  他笑著搖頭：“可惜的是這樣才華橫溢的人，死後幾十年作品才被世人認可，估計齊揚的畫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齊揚的畫就那麽不被看好？”盡管齊揚那天態度很粗暴，諾嘉還是忍不住為他難過：“如果這樣，就太可惜了，”


  “總有一天他會被當成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畫家之一，”他暗暗歎息：“他的天賦和才華擺在那裏，不容置疑，”


  “你也有天賦和才華，”她緊盯著他的眼睛，一臉的嚴肅認真：“總有一天你也會被當成這個時代最出色的畫家，”


  “我？”他顯得很震驚，似乎不相信她的話：“你真這樣覺得？”


  “千真萬確，”她腦袋偏在一邊，語氣肯定：“你隻是太隨性，又不懂得珍惜，你的潛力還沒有完全發掘出來，”


  她笑容純真，看起來如此美麗動人，他瘋狂想把她擁進懷裏，緊緊握住拳頭，他才不至於失控。


  目光緩緩移開，遠遠看著她背後成排的梧桐樹：“再過十天半個月，葉子落光了，這裏就會冷清了，也不會有人來喂鴿子了，”


  “那它們會不會餓死？”


  “每年都這樣，也沒見它們餓死，”看她一臉憂愁，他語氣一轉，輕鬆地說：“明天我帶你去看戲——春閨夢，”


  “太好了，”她歡欣雀躍，孩子般的拍手：“京劇裏我最愛的就是這個段子，”


  “你要不喜歡我才懶得費力氣去訂票，”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


  “瞎猜的，”


  她嘟嘴表示不相信，他實話實說：“你娘很喜歡這個劇，你們母女很多喜好相通，所以想你應該也不討厭，”


  ***

  最後一天陽光格外柔和，齊彥帶諾嘉去上京美術院逛了一圈。


  兩人拿著畫板，坐在池塘邊給對方畫像。


  “這裏不光風景好，美女也不少，整天眼花繚亂，難怪你沒心思學習，”她語氣譏諷：“你那些壞毛病就是在這裏養成的吧，”


  他嬉笑：“偶爾去夜總會舞廳坐一坐，又不嫖妓，無傷大雅，”


  她臉一紅，咕隆了一句：“誰知道你有沒有？”


  作畫一直到天黑，感覺肚子空空，諾嘉才想著要離開。


  齊彥說：“這附近有個餐廳，以前我和同學經常去，裝潢簡單，情調卻很好，想不想過去坐坐？”


  “當然要，”她欣然點頭。


  隻要和他沾邊的人和事，她發現自己都有極大的興趣。


  餐廳老板相當驚喜，熱情寒暄一番後，在齊彥耳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私語：“這個女孩子比其他的都好，”


  諾嘉一口香茶含在嘴裏，感覺又喜又煩，想到齊彥身邊美女多如浮雲，心裏頓時不知是什麽滋味。


  他給她夾了幾根蘆筍：“這裏廚師不錯，你嚐嚐看，”


  她不聲不響的咀嚼著：“不想回大澳，”


  他靜靜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開口：“記得你第一次來我家，我請你跳舞的事情麽？”


  她默默點頭。


  一個笑容浮現在他嘴角：“我吻了你，結果被你狠狠扇了一巴掌，”


  “你……站都站不穩，差點被我推倒了，”


  “那時候你怎麽看我？無恥又下流？”


  “很震驚，當時因為一心想要和蘇曼相認，感覺很緊張，對這件事並沒有想太多，事後才覺得有些生氣，”她低頭抿嘴，不好意思的補充了一句：“我記得當時你滿嘴酒精味，顯然是喝多了，”


  他抑製不住的伸出手臂，恨不得捧住她精致美麗的臉龐，最終卻在她耳邊把撫摸的姿勢改為招手，一旁站立的服務生立刻就走了過來。


  他聲音低沉的開口：“給我一杯……果子露，”


  她哪裏知道就和此刻一樣，當時的他無比清醒。


  當他們踏著皎潔的明月光往酒店一路走去，聽著清風在耳邊私語，諾嘉開口問道：“中秋節那天，你為什麽對我態度那麽惡劣？”


  回想起生日那天的情景，她心裏的迷惑再次浮現：“你怎麽會想到複製《水妖》？”


  “我以為爹會把那幅畫送給你當生日禮物，以彌補過去十九年欠缺的時光，”他尷尬的搖頭：“我以為他老糊塗了，其實是我自己愚蠢可笑，”


  “你怕爹把《水妖》給了我，因為這樣，你的遺產就少了一份？”


  齊彥歎氣，把臉轉開，眼睛裏滿是無奈。


  “難道不是這個原因？”


  “我的確很害怕你得到《水妖》，如果你這麽有錢，景淩也許早就開口求婚了，就算他和這幅畫沒有絲毫關係，他也是一個收藏家，娶了你還能得眾人仰慕的傳世名畫，他怎麽抵抗得住這樣的誘惑？”


  “你居然會這麽想，”她一臉愕然：“再說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我不想你嫁給他，實際上我不希望你嫁給任何其它男人，”他喃喃而語：“那樣的話，我就徹底失去你了，”


  “你——你說什麽？”她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語氣急切的開口：“再說一次，請你再說一次，”


  諾嘉拉著他的手，目不轉睛盯著他的雙眼，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卻不料被石頭拌住，腳下一個趔趄，身子直往前傾，眼看著就要摔跤。


  齊彥展開雙臂，終於忍不住把她攬入懷裏，她嬌小玲瓏的身子立刻就貼上了他的胸口。


  “齊彥……”踮起腳尖，她雙手牢牢掛在他脖子上，鼓起一輩子的勇氣，唇瓣顫抖的請求：“吻我……”


  到此時如果她還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麽，那就太矯情了。


  他捧著她的臉怔怔發呆，親吻並沒有如她所願的落下來。


  他仰起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心猛地一沉，酸水頃刻無邊泛濫起來，看他滿目迷惑，猶豫不決的樣子，她把自己把他從懷裏拉開，轉身背對著他。


  片刻後她擠出一個堅強的微笑，語氣戲謔的說：“知道我是你妹妹，你都沒有膽怯過，現在這樣……看來是嫌棄我，”


  他轉過她的肩膀，單手握成拳頭放在胸口：“小嘉，對天發誓，我絕對不是嫌棄你，隻是……在弄清楚誰是你親生父親之前，我不願意動你一根手指頭，”


  她驚喜交加：“你不是一直都堅信我不是你的親妹妹，這下子怎麽不確定起來了？”


  “因為我無法忍受任何人一絲一毫的懷疑，”他一臉堅決：“我要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讓所有人知道你是屬於我的，”


  諾嘉感動不已，鼻子一酸，淚水瞬間盈滿了眼眶：“齊彥……謝謝你，謝謝你這麽愛護我，”


  他一手捧起她的下巴，一手輕撫上她的眼角，拭去她滿臉的濕熱。月光下她的雙眸晶瑩閃動，他的指腹在她腮邊輕柔的來回撫摸。


  “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喜歡上了你，雖然那是我們還素不相識，”他柔聲細語：“我想要的不是頭腦發熱的一段激情，而是一輩子的廝守，所以我必須百分百肯定我們並不是親兄妹，”他緊擁住她，聲音突然沙啞：“一旦證明了這一點，我一輩子都不會放手讓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