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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襲

  朱頂在被春先生髮現之前,就已經站在了屋頂上,只是隱在屋檐的另一面,又被泛著幽藍的火球所遮掩,才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朱頂從懸崖落到縣衙旁的一棵大樹葉冠,又從樹榦爬到屋頂,便已經聽到了那一陣連綿不絕勝似驚雷的腳步聲,眾人被那聲響所攝,是以他即便站在了極明亮處,卻也未能引起任何人的注視。


  他迎著風雨大聲呼喊,聲音卻被磅礴的雨聲,腳步的轟鳴聲撕碎在了這片夜雨里,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沒怎麼聽清自己的呼叫。


  於是,他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春先生奮力一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只是在極幼年時偶爾見過的黑衣人一個個口噴鮮血跌落火海,於是開始心痛,心痛於這些真正緊張自己的人們,死去的毫無意義。


  或許是因為驟雨的夜太過寒冷,或許是因為場面過於殘忍,他的臉變得慘白。


  他只能無所適從的看著那些黑衣人墜落火海,只能無奈而彷徨的看著春先生將最後一名黑衣人踢的骨斷筋折,他的眼睛開始酸澀的疼痛,就算清瀝的雨水也不能少解分毫。


  春先生在極度絕望的時刻看到了出現在房頂的朱頂,於是冰冷的心開始猛烈的跳動,尤甚於當年揭開妻子蓋頭那一刻,於是心窩裡開始泛起陣陣溫熱,可是緊接著,他便在漫天的大雨中聽到了一陣躁動,一陣只屬於精銳才會擁有的沉穩而又輕靈的行軍步伐。


  一聲勝似驚雷的爆喝之後,他不得不吐出右腳,將一面殘壁踏成細碎,生生的改變了撲向朱頂的身形,向著那些在雨中變得不甚清晰的腳步聲砸去。


  雨一直下,終究沒有將無邊的夜色融化,間或的電光也無力驅散這片幽暗。


  夜,黑且暗。


  漆黑的夜裡,燈火通明處自然分外顯眼,尤其是對於那些視線從未停止過巡曳的人來說,便更是醒目。


  春先生不是唯一一個,甚至不是第一個察覺到朱頂沒有葬身火海的人,在離此不遠的那個溶洞里,在那個老人離去之後充滿濃郁悲切的地方,還有一個年輕人以及三門洪武大炮。


  那個由白色蓮花組成的方陣發出的腳步聲,只是這夜裡故事的序章;而已經點燃引線的三門大炮,則是故事宛如強音的伴奏,是這夜裡聚集在縣衙的老少們的催命惡曲!


  音波漸散,除了烈焰杳杳與水霧激起了「嗞啦」聲響,除了那座空中監獄崩解殘亘申吟之外,場間的人等都有些呆愣。


  不說有著豐富江湖閱歷的六扇門捕快們被震撼的不知所措,就是義太監這個前半生幾乎從腥風血雨里走出來的強者,都已經身處熱血灌頂與驚懼的複雜思維當中!


  看似簡單的人梯攀爬卻極其不簡單,只要在江湖中行走過,便會知道那些黑衣人的分量究竟有多重,諾大個中原,無數個武林門派之中,如那些黑衣人一般身手的俠客武者,恐怕僅僅能找出不足一成。


  這也便罷了,武林奇人異士無數,若論打鬥取人性命這樣的事,總是不會少了人去做,而這些黑衣人雖然武藝高強,但也只能稱作好手,離真正的高手還有著不小的差距,並不足以讓他們這樣震驚。


  他們震驚的不是那些黑衣人本身,他們震驚的,是那些黑衣人竟如此不顧性命!他們震驚的,是那些黑衣人竟然有如此嚴謹的行處!他們震驚的,是那些已經是一時翹楚的黑衣人竟然有如此強的協作能力!


  即便是最精銳軍卒也不可能偕同的如此和洽!

  即便是各大門派賴以護佑扇門的,由無數代弟子精研並不斷訓練的獨門對敵戰陣,都不可能做到如此精妙嚴謹!

  所以,他們開始震驚和惶恐。


  他們震驚甚至恐懼的,是那個在空中向著遠處極速劃去的如魔神一樣的超一流強者!

  他們震驚甚至恐懼的,是那彷彿憑空出現的強者和這些黑衣人身後的勢力!


  他們震驚甚至恐懼的,是那個除了有一條通人性到令人髮指的狗以外,再也找不出獨特之處的孩子,究竟是何等身份,竟然讓這樣一隊人馬不惜己軀的從容赴死,只為了那一點點任誰都會認為是不可能存在的生還希望!

  義太監有些顫抖,有些彷徨,他那雙在不停抖動的、如少女一樣細嫩不似屬於老人的手徒然靜止下來,他面對溫先生的身姿更加佝僂下去,雪白的頭顱卻已經抬起,眼神中是某種莫大的希翼,帶著莫大的驚喜以及不能置信。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溫先生,可溫先生卻看向了冉冉升騰的火球。


  出戰的六扇門捕快們早已經放棄了爭鬥,他們面色蒼白的帶著滿身傷痛退回到那不足十個的同伴身前,退回到依舊陷入昏迷中的張宏身邊。


  先前的鄙夷神情已然不在,有的只有沉沉的穆然和最後的依託。


  「快看,朱頂!我就說他死不了,哈哈哈,禍害存千年可是他說的!」


  一聲稚嫩的輕喝打斷了場間的沉寂,眾人順著二虎陳白鵪的視線望去,只見那個孩子,那個被嚴密看守卻被幽蘭火焰炙烤的不知所蹤的孩子竟然出現在了火球之下,縣衙房頂。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今天來此劫獄的五個孩子,畢竟年紀尚幼,心思還很單純,目的也異常單一直接,在發現朱頂的下一瞬間,四虎劉狄就向著朱頂射了一箭。


  朱頂已經從方才的焦灼中緩過神來,在劉狄向他彎弓的時候,甚至不用思索就知道對方的用意,於是他伸出了手。


  下一刻,一支連帶著一根細細蛇筋長繩的箭矢就落在他的手中,力道剛好,那根無頭羽箭乖巧的停在他手心時已經全無衝勁。


  然後,他就被老大徐翔坤和老幺周添丁合力盪在空中,如人形風箏一樣,向著五虎飄去。這樣的遊戲他和五虎之間不知道有過多少次,早就已經做到盪起如風,落地如羽,但是或許是因為大風雨的緣故,大虎和小虎在力度上沒有把握好,朱頂的手腕還是有些鑽心的疼痛。


  「告訴你們多少次了,下雨天別放風箏,你們改放我了是嗎!我還要不要命了!」


  穩穩落地之後的朱頂,心裡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好在瓢潑的大雨掩蓋了他眼中的濕意,他也順勢舉起左手,踮著腳在大虎和小虎的頭上鑿了兩記爆栗,以此來表現自己的感激……


  對於棒下出孝子這樣的言論,他還是很以為然的。


  「你倒是別接箭……」


  小虎周添丁的嘟囔還在嘴邊,一陣轟隆巨響就在縣衙方向炸起,那片並不算雄偉的建築,竟然只是在隔了這短暫的幾個呼吸之後,就在一片火光當中被炸成了廢墟!

  朱頂驚駭的看著那個方向,縱然看破生死卻也難免后怕,如果再晚上一時片刻,他必然不能避免的同那座房子一樣變成碎屑!

  也就在同一時刻,在距離這裡不遠的街道上,傳來了打鬥和慘嚎的聲音。


  「朱頂!跑!

  平波流,毀炮!

  影蛇衛、六扇門,護主!」


  場間眾人今晚已經經歷了太多意外情形,神經也早已經麻木不堪,以至於在那巨大的轟鳴聲和縣衙破碎的火光的衝擊下久久不能回神,到底還是溫先生久經風雨,只是一瞬間就看破了端倪和發現了事情的關鍵,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三句話。


  他的話音剛落,朱頂就已經帶著五虎向著打鬥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


  在被大雨澆灌和轟鳴震顫下醒來的張宏剛好聽到溫先生的呼喊,更巧的是,他曾經在萬軍陣前遠遠的見過他揮揚的風姿,是以甚至連震驚都來不及,就讓一位同袍背起他並帶領六扇門眾,緊緊的護著朱頂六人而去。


  自雨起至此時,水勢非但不見稍歇,反而愈發的急驟起來,被狂奔的眾人踐踏之後就更顯渾濁,而這鳳陽著此時的天空便如那攤渾水,晦暗難明。


  狂奔中的四虎劉狄雙耳突然瘋狂的頜動起來,隨後他疾奔的腳步竟然生生倒轉騰空,不知何時手中多出一支帶著鋒銳箭頭的羽箭,在半空中彎弓,向著遙遠的夜色發出了一道暗色的閃電之後,重重的摔在了過踝的雨水當中。


  這一次張弓,他把那張看似不起眼的黝黑短弓拉至了半圓,而整個夜晚,他用這把從未拉至三成的短弓,用那些沒有箭頭的羽箭射飛了不知多少六扇門的捕快,他向著夜色發射的箭矢足以有穿楊之力,足以洞穿一個重甲軍卒而尚有餘力。


  可就是這樣一支箭矢,卻在夜色中與那讓劉狄驚懼的力量一撞之後,也僅僅只是激起一點閃光便告破滅。


  一聲空氣被撕裂的聲響,一朵始一綻放就被雨水沖淡的血花,一個奔跑在朱頂左近的六扇門捕快重重的栽倒在前行的路上——他的脖頸幾乎被來襲的巨大力量徹底撕開,一支刺在他頭顱之上黝黑的箭矢,尾端依舊在輕輕的震顫!


  炮聲再響,他們剛剛奔過的地面上便出現一個被雨水瞬間灌滿的坑洞,無數寒光閃過,跑在外圍的幾個六扇門捕快便倒在了血泊當中,狂瀉的雨水竟然一時之間都不能將那些嫣紅衝散。


  朱頂眼中閃出一抹決然,一邊拉起劉狄繼續前行,一邊喝道:

  「繼續跑!劍!」


  朱頂被保護在人群的最中央,即便他耳目無法和自小就被他訓練又是天生神射手的劉狄相比,卻也已經知道一張針對自己的大網已經將他們牢牢罩住。


  幾門大炮將他們牢牢鎖定,停下來就是被轟擊成渣。


  雨勢密集,夜色深沉,可偏偏在這樣的情形下,黑暗中卻潛伏著至少一名神射手,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被發現的善於潛伏的神射手!

  剛剛如果不是劉狄反應機敏,現在倒在地上屍身分離的就是他朱頂!


  而這樣的凌空一擊,劉狄又能偏引幾次?除了五虎,還有幾人能為他擋箭?

  必死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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