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幻想出短篇三則
(一)月下心話
這是靈夢一行人在佐渡島上找到梅莉時,發生的事情。
二岩猯藏跟她那位「老熟人」通話的時候,似乎遇上了一點狀況,聊得不是很開心。掛了電話以後,她就把來自幻想鄉的三位少女全都給支走了,自己一個人留在船上照看那個滿頭金髮的「睡美人」。
所以,三人便一路走回酒店,簡單洗漱過後,熄燈上床了。
靈夢已經連續兩個晚上沒睡好覺了,現在終於逮著機會,往被窩裡一鑽,立馬睡得比烤乳豬還死。愛麗絲倒不是特別需要睡眠,她們魔法使的身體全靠魔力維持,只要能量循環良好,就不會感到疲勞。不過,在這麼寧靜的夜裡,她又能做些什麼呢?
她便平躺在床上,淺淺地眯著,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過著方才發生的事情,那本怪書中的符號像幽靈一樣一個個地飄浮在她的眼前。忽地,一陣細碎的聲響擾亂了她的思緒。伴隨著輕微的摩擦聲,她只感覺面龐微涼,似有晚風拂過。睜眼一看,只見那月光狡黠,穿過輕薄的紗簾,打在了她的床上。
紗簾隨風飄動,就像新娘的皺褶裙。在它後邊,小陽台的推拉門正敞開著,一個模糊的人影正趴在陽台的圍欄上,沐浴在月光之中。
掃了一眼靠窗的那張空床,愛麗絲知道,站在外頭的人只能是魔理沙了。她下了床,掀起紗簾,走了出去,卻見魔理沙只穿著一件薄薄的白絲睡衣,光著腳丫,就那麼獃獃地站在那裡,背對著她,抬頭仰望著那一輪無瑕的圓月。
魔理沙那滿頭捲曲的金髮披散在肩膀上,在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就像真正的金絲一樣。愛麗絲輕輕地走到了她的身邊,將手搭在了她的背上,一邊用手指理著那散亂的金髮,一邊柔聲說道:
「怎麼了,魔理沙?穿成這樣跑到外面來,不怕著涼嗎?」
魔理沙並沒有理會她,只是對著月亮直愣神,半晌后,才轉過頭,仰脖望著她那對碧藍的眼鏡,細聲道:
「我吵醒你了?」
「那倒沒有,」愛麗絲朝她微微一笑,道,「打一開始,我就沒睡,只是在閉目養神罷了。」
「是嗎?」
魔理沙又把頭轉了回去,這一回,她望向了樓底下的那一片漆黑的矮樹林。
「愛麗絲啊,」片刻過後,她忽然開口問道,「你說,我是不是特別的沒用?」
「嗯?」
愛麗絲覺得自己聽錯了,在她的印象中,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理沙是不可能提出這種問題的。
「就是說啊,」魔理沙繼續說道,「我好像,越來越跟不上你們了。」
「剛才,在電台里的時候,你知道我的心情是怎樣的嗎?說實話,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那隻吸血鬼離我只有幾寸遠,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拿下我的腦袋。直到現在,想起那一幕,我還會怕得發抖。」
「這不是很正常嗎?」愛麗絲趕緊說道,「人在有生命危險的時候,都是會害怕的啊,為什麼要為此感到羞恥呢?」
「不,你不懂。」魔理沙扭頭望向了她,一字一句地問道:
「老實告訴我,面對那樣的雜魚,你會害怕嗎?靈夢會害怕嗎?」
這一問,愛麗絲答不上來了。她張了好幾次嘴,終是如鯁在喉,沒說出一句話。
「對吧,不會害怕吧?」魔理沙非常平靜地說道,「因為,那種水平的敵人根本不可能威脅到你們的性命啊。但是他能威脅到我,他能殺了我。」
「那些你們根本看不上的敵人,每一個,我都得小心翼翼地應付,一旦失誤,下場就是萬劫不復。你覺得這是正常的,你說得其實也沒錯,我的弱小是正常的,你們的強大才是異常的。」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愛麗絲還想辯解幾句,卻見魔理沙笑了出來……笑了,卻絲毫沒有喜悅的意味。
「呵呵,我知道你不會當面讓我難堪的,但是,長久以來,你們都是這樣認為的,對不對?」
「你是從魔界里搬出來的正統魔法使,靈夢是幻想鄉的守護者,至於紅魔館里的吸血鬼,冥界的亡靈公主,竹林里隱居的不死人,或者那位隱藏在空間夾縫裡的大妖怪,在我看來,她們就跟神一樣。」
「你們強,因為你們生來就強。我弱,因為我生來就弱。我本該是人之里的一介村姑,卻放著安穩的生活不過,偏要來染指屬於你們的天空,這就是不自量力,對不對?」
「魔理沙!」
愛麗絲實在忍不住了,吼了出來。她本想訓上幾句的,仔細一看,才發現魔理沙已經哭了。
「對不起……愛麗絲。」魔理沙揉著眼睛,啜泣著說道,「我就是覺得……我一直以來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實現的夢想,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實現了……」
「如果我沒有死在天上……那麼總有一天,我會老得連飛天掃帚都騎不動了。那個時候,你一定會變得比現在更強大,更美麗吧.……可惜我永遠都等不到那一天了……」
愛麗絲看著魔理沙,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悶得難受。她沒辦法用虛偽的謊話來哄騙魔理沙,但是除此之外,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難道要說「對,你說的都對,你的理想不切實際,趁早放棄吧」這種話嗎?不,儘管她非常可恥地承認,她打心底里就是這麼認為的,但她說不出口。
所以她啥也沒說,一把將魔理沙摟進懷裡。二人在月下相擁,直到淚水流盡。
(二)眼睛
這是納蘭暝開車去醫院接凱歐迪斯的時候,四處閑逛的射命丸文的見聞。
「喔,現世的醫院就是不一樣,高端大氣上檔次。」
文端著相機在醫院的走廊里四處亂拍,儘管周圍的人都用關懷精神病患者的眼神看著她,她卻毫不在意,自得其樂。
她收起了翅膀,外表上看起來跟個普通的女青年沒啥區別.……嗯.……更正一下,普通的二逼女青年。
文拍了一陣子,隨手推開了一扇掛著「203」號門牌的病房門,走了進去。至於她為啥要進這間病房……大概是因為房號讀起來順口吧?
「打攪一下,隨機採訪!」
進了屋裡,她倒是毫不客氣,大大方方地往那兒一站,對著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一通連拍。還好這是病號,換成別人,估計要爬起來揍她了。
這203號房是個單間,躺在病床上的是個蒼白瘦削的中年男性,頭髮剃得精光,身上插滿了管子,管子的另一端連接著各式各樣精密而又複雜的儀器。床邊的小桌上,擺著有些枯黃的花籃與一口沒動過的果盤。
這男人掛著一臉無奈的微笑,看起來倒不是很生氣。當然,也有可能是身體過於虛弱,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位先生,請問您生的是什麼病呢?」
拍完了照片,文收起相機,拿出本子,一邊提問,一邊做起了她的採訪筆記。至於做這個採訪的動機嘛.……完全,就是心血來潮!
「胃癌。」
「是嘛,胃.……胃什麼?」
握筆的手,與文臉上的笑容一同僵住了。
「胃癌,晚期。」那男人又重複了一遍,對於自己的病情,他似乎毫不忌諱。
「這樣啊.……」
文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她收起了筆記本,還有筆。
「你是一名記者?」那男人問道。
「算是吧。」
「那咱倆也算同行了啊!」
「你是做啥的?」
「旅行攝影師,」男人說道,「我走遍了世界的各個角落,拍下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照片,甚至還得了普利策獎。」
「是嗎,那可厲害了!」
這是真心話,要知道,跟那些玩票的八卦狗仔不一樣,文可是有專業素養的,她是幻想鄉里少數知道「普利策獎」是什麼玩意的人之一。
「哈哈!」男人乾笑了一嗓子,繼續說道:
「不過,到現在,我的攝影生涯也快走到盡頭了。醫生說我時日無多了,但我覺得他在放屁。」
「為啥?」
「我已經簽了協議,死後捐獻所有健康器官。我是快死了,但是有人會替我活下去的。」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里散發著充滿生氣的光芒,就好像他不是個癌症晚期患者似的。
「但是,」忽然,他話鋒一轉,有些消沉地道:
「有一樣東西,我捐不出去,或者說,找不著值得託付的人。」
「那是什麼?」
「那邊那個包,」男人指著床對面的桌子上的一個小黑包,道,「能麻煩你打開看一下嗎?」
文便照著他說的,走到桌前,拎起那個小包,打開一看,卻見裡頭躺著一台單反相機,徠卡的,外形為復古設計,卻是正兒八經的數碼單反相機。除此之外,那裡頭還裝著各式相機配件,內存卡、遮光罩、充電器、備用電池,以及幾個鏡頭。
「這是……」
文扭過頭,一臉茫然地望向了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那是我的眼睛,或者說,比眼睛更重要的東西。它陪著我走過了無數個國家,無數個日與夜,它見過的東西,比我雙眼所見的還要多。我的眼角膜,只要有人需要,便可拿去,但這台相機,我希望它能落到合適的人手上。」
「所以,我問你.……」男人正色道,「你能繼承這隻『眼睛』嗎?」
「我?」文指了指自己,有些驚訝地道,「為什麼是我?咱倆今天第一次見面,對吧?」
「我可很久沒見過你這樣的記者了。」男人說著,臉上掛著意味頗深的笑容,「我跑過戰地,在荒野里迷過路,甚至採訪過世界上最兇惡的大。能活到現在,最終被癌症帶走,全靠敏銳的直覺。而我的直覺告訴我,你能看見,比我這一生里所看見的,更加離奇、更加怪異的景色。」
「現在,能告訴我,你願意接受它嗎?」
「那自然是,非常樂意的!」
(三)假花
這是納蘭暝與風見幽香剛到現世的第一個晚上的故事。
「兩個單間,刷卡。」
納蘭暝從錢包里掏出了信用卡,遞給酒店前台接待。幽香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上,顯得很是無聊。
「抱歉,先生,單間已經訂完了。」
「那就一個雙人間,不要大床房,要兩張床那種。」
「好的,是兩個人對吧?」
「沒錯。」
「請稍等片刻。」
不一會兒,納蘭暝接過房卡,在前台小姐鄙視處男的目光下,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叫上幽香,二人一同上了電梯。
「他們這兒是旺季,房間緊張,只剩下雙人間了。」
電梯里,納蘭暝向幽香解釋道。
「我倒是無所謂。」
幽香抄著手,倚在牆上,看都沒看他一眼。
「我這麼說,是因為,你懂的,小女生們總是善於想象。」
「我看起來像個小女生嗎?」
「不,你年紀大得能當我媽了。」
「你說啥?」幽香扭頭瞪了納蘭暝一眼,「再給我重複一遍,我沒聽清。」
「我是說,幽香小姐您真是美麗可人兒啊!」
「哼!」
「叮!二十七樓,到了。」
走出電梯,二人穿過幽靜、昏暗、溫暖而且四處散發著清香的酒店走廊,來到了自己的房間里。
雙人標間,五星級水準,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也有,比如光明正大地擺在床頭柜上的潤滑液和套套。當幽香拿起它們,仔細端詳,還問納蘭暝這是幹啥用的的時候.……他真的是尷尬得要死。
除此之外,幽香並沒有顯露出多少好奇心,在床上坐坐,去陽台上走走,到浴室里轉轉,打開電視,嫌電視太吵鬧,又關上電視……她始終一言不發,直到她發現了,一瓶擺在茶几上的假花。
「這是啥?」
幽香拿起花瓶,轉身向納蘭暝問道。
「花啊。」
雖然不知道她為啥要提這種問題,納蘭暝還是給了她一個標準答案。
「不,這明顯不是花。」幽香說著,還湊上去仔細嗅了嗅,「這是死的。」
「塑料花啊,沒見過嗎?」
「我只見過乾花。」
「那是你天天窩在鄉下,見識少。」
納蘭暝平躺在床上,雙手抱頭,懶洋洋地道:
「乾花是風乾的花,這玩意是做成花形狀的塑料。」
「這種東西有什麼意義嗎?」
「當然有啦!鮮花會死,乾花也會發霉,假花就永遠沒有這些問題,比真花更漂亮,更結實,而且永遠不會枯萎。往那兒一擺好幾年,都不帶換的。」
「哦,是嗎?」聽了這話,幽香顯得有些失望,「不就是懼怕鮮花凋零,而做出來的假貨而已嗎?」
「嗯……你也可以這麼說。」納蘭暝道,「不過我更傾向於把它看作是真花的替代品,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照看鮮花的時間的。」
「你是在逗我發笑嗎?」
幽香撂下花瓶,一臉不解地道:
「用這種東西,替代真花?」
「有什麼問題嗎?」
「有,因為活著的鮮花是不可替代的。」
幽香走了過來,一屁股坐到了床邊,扭頭一臉嚴肅地對著床上的納蘭暝說道:
「鮮花的價值,不在於盛開的那幾天,而在於含苞待放的日子,以及綻放之後的零落。」
「你這個理論很新穎,給我講講?」納蘭暝微笑著道。
「正是因為花有未成熟的時候,有凋謝的時候,人們才會去期待,去珍惜它綻放的那一小段時間。沒有凋零,綻放就失去了價值,沒有死亡,生命根本不值得珍惜。花的美麗從來就不是因為它能永遠盛開,跟日月星辰這些永恆之物比起來,它的美只有一瞬間,但在這一瞬間之中,它可以同日月爭輝,這才是它的價值所在。」
「永不凋零的花,既不需要經歷種子蟄伏於地下的苦澀,也不需要體會枯萎的痛苦,它們的美麗來得完全沒有代價,因此就過於低俗、廉價了。事物若非來之不易,則不會引人重視。告訴我,納蘭暝,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你注意到那株假花了嗎?」
「沒有。」納蘭暝攤了攤手,道,「你要不說,我壓根就不知道它的存在。實際上,我覺得你說得很對,但是……知道嗎,幽香,在這世上,越是低俗、廉價的美,就越不缺乏欣賞者。所以你看,這樣的假花擺滿了整棟樓。」
「我才來這兒倆小時,就已經開始討厭你們的世界了。」
「沒關係,呆久了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