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黎明,破曉(其九)
丑時八刻,博麗神社前院。
巨大的、閃耀著白光的陰陽玉從天而降,將拉杜三世的整個身子重重地砸進了地里。
納蘭暝忽地感覺身子一輕,便落到了地上。沒了那股壓制住他的妖力,他終於是能好好地喘上一口氣了。
「咳咳,呃咳!」他癱坐在地上,費力地咳嗽著。儘管他的肋骨還敞開著,肺還露在外頭,但他真的已經沒有可以咳出來的血了。
「你要再晚上幾秒鐘,就可以直接替我收屍了。」他扭過頭,對著飄落在旁邊的靈夢擠出了一個慘白的笑臉。
「你在說啥?」靈夢低頭看著他,一臉不解地道,「你的任務,難道不就是吸引他的注意力,好給我創造進攻的機會嗎?」
「我可完全沒有那種意思。」
「那你為什麼不躲開?」靈夢問道,「那種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攻擊,我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能躲開了。」
「哈!」
納蘭暝乾笑了一聲,一邊用他那隻僅存的手一根根地將肋骨合攏回去,一邊說道:
「你不懂啊,靈夢!具體原因很複雜,總之,你需要知道的是,我沒有魔法才能,一丁點都沒有。」
「因此,我觀察魔法,完全就是看它的外在表現,水、火、土、風,光、熱、陰影、爆炸,如果它沒有產生任何可觀測的效果,那麼在我的眼中,它就不存在。像『妖力』這種近乎虛幻的能量,我根本就感知不到,更不要提躲避或者切割了,換句話說,完全束手無策。」
「你是廢物吧?」
「你傷了我的心,靈夢。」
「嘣!」
正當二人交談的時候,壓在拉杜三世身上的大號陰陽玉在一陣強光中爆裂開來,碎成了數十片。它的核心,一枚巴掌大小的陰陽玉,從碎片里分離出來,慢慢悠悠地飄回了靈夢手中。
「我本來就沒指望它能撐多久,」望著緩緩起身的拉杜三世,靈夢皺起了眉頭,「但是,這.……」
「毫髮無損啊。」
納蘭暝搶先一步,將她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拉杜三世站了起來,散著微光的陰陽玉碎片從他的肩膀上滑落,掉到了地上,在漆黑的妖氣之中失去了光華,最終消逝殆盡。
「很抱歉忽視了你,這位……巫女小姐。」他正了正衣領,風度翩翩地道,「我一向不把四處亂竄的小老鼠放在眼裡,但是你……我樂意將你視為與我勢均力敵的對手。」
「哦?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靈夢從袖子里抽出三張符紙,夾在指間,雙目緊盯著拉杜三世身上的妖氣,面色凝重。
兀然,三股黑氣自右下方襲來,又在靈夢跟前拐彎向上,直取喉嚨。靈夢向後輕跳了一步,閃過了致命的第一擊,接著毫不猶豫地甩出了手中的三張符紙。
靈符與妖氣相撞,發生了爆炸。兩股完全相反的能量交織在一起,相互湮滅,化為虛無,最終,空氣中連一粒塵埃都沒有剩下。
「看見了嗎,納蘭暝?」靈夢說著,又從袖子里抽出了三張符紙,「這才是正確的處理方式。」
「看不見啊,姐姐!」納蘭暝苦笑著道。
就算看見了,對於納蘭暝來說,這也是一門永遠學不會的技術吧!
「退魔的力量,真是令人懷念。」拉杜三世拍了拍手,道,「以前的以前,我也曾經跟這幫神職人員打過交道。當然,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還活著,他們卻早已屍骨無存。」
言罷,他便張開了雙臂。
「漩渦。」
這是靈夢對於眼前所見之物的第一印象。
原本覆蓋住整個庭院的妖氣,現在開始收縮回去,以螺旋的形態朝一點聚攏,像極了海流交匯之處的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黑漩渦。與之一同匯聚到拉杜三世身邊的,還有整個院子里所有的「生命」。
花的生命、草的生命、木的生命、人的生命,乃至風的生命、土的生命、石頭的生命,驅動萬物以運動的方式存在的,永恆的能量,伴隨著那退潮的妖氣,一齊被吸引到了拉杜三世的身體之中。
殘留下來的,只有真實的死亡。
「咿呀!」
構成防禦結界存在的能量越來越稀薄,終於支撐不住了。整個結界隨之破裂開來,化為碎玻璃一般的淡藍色碎片,隨風而逝。藤井和彥的驚呼並沒有吸引到納蘭暝和靈夢的注意,甚至都沒能讓他倆回一次頭——他們現在,已是自顧不暇。
「力氣.……使不出來了.……」
和彥在結界破裂的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異狀。他的身體彷彿在一瞬間加重了數倍,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連掙扎一下都做不到。在那愈發困頓的大腦里,和彥僅存的意識告訴他,他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而希望,則只能寄托在那兩個狀況比他好不了多少的戰士身上。
「嘩啦!」
第二聲脆響,源自靈夢自己身上的小型防禦結界。失去了盾牌,直面這股龐大的妖氣,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既不痛也不癢,不僅如此,還有些舒服。就好像全身都包裹在綿軟的鵝絨之中,四肢無力,昏沉欲睡,一旦閉上眼睛.……
大概就會進入永恆的夢魘之中吧!
「嘖!」
靈夢咂了咂嘴,抬手舉起了夾在指間的三張符紙。
「夢想封印·集!」
三枚色彩各異的光球在黑暗的夜幕之下劃出了漂亮的光弧,繞著彎朝拉杜三世飛去。一陣連環爆炸之後,煙雲散去,漩渦仍舊是那深邃的漩渦,拉杜三世安然立在漩渦中心,毫髮無損。
「該說.……果然是這樣嗎?」
靈夢垂下了手,神色淡然,不驚不乍。
「我的大英雄!」納蘭暝坐在地上,朝靈夢叫道,「接下來怎麼辦?」
「涼拌!」
靈夢喊了一嗓子,很乾脆地盤腿坐到了地上,不打了。
「放棄抵抗了?」
拉杜三世顯得很是得意,歪斜的嘴角幾乎要翹到額頭上去了。
「啊,放棄了,打不過你。」
像是自暴自棄了一樣,靈夢隨手掏出御幣,狠狠地往地上一戳,差點沒把那小木杆給弄斷。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吧?」納蘭暝一臉詫異地望著靈夢,動了動嘴皮,像是還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說出口。
「沒,我是認真的。」
翻開的青石板路底下是潮濕的土壤,靈夢坐在上面,用御幣的一端不斷地敲打著土地,在上頭戳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小洞。她一邊做著這看起來毫無意義的行為,一邊漫不經心地解釋道:
「老娘一個靈符甩下去,再睜眼一看,發現他身上的妖力非但沒減少,反而還變多了,頓時就不想打了呀!這廝的妖力是我靈力的幾十倍,而且還在不斷增多,你告訴我怎麼打?哎——」
她嘆了一口氣,有些慵懶地向後仰了一下。
「不打啦,不打啦!跑出來滅火結果只有膀胱里的一泡尿,這怎麼打嘛!」
「靈夢,你.……」
納蘭暝的眼皮一陣跳動,卻見靈夢稍稍偏過臉,迅速且極其隱蔽地,朝他眨了一下眼。
那僅僅是一個一閃而過的,非常機靈的表情,三分笑意,七分詭詐。從拉杜三世的角度上可能看不到什麼,但是在納蘭暝眼裡,這是一個信號。
絕地反擊的信號。
接著,他從空氣中嗅到了一股,無比熟悉的味道。
那是淡得幾乎要消散掉的,血腥味。
不屬於他自己,不屬於毫髮無損的和彥,更不屬於拉杜三世。
這股飽含能量的,特殊的味道,只屬於一個人。
「好吧,那就這樣吧!」
納蘭暝將噎在喉嚨里的話語憋了回去,轉而露出了笑容。他單手撐著地面,往後一仰,懶洋洋地道:
「你看我這樣子,顯然是沒得打了。咱們的巫女大人也沒有幹勁,那就別打了唄!」
「明智的選擇。」拉杜三世的氣勢更盛了,「作為褒獎,我會讓你們死得非常痛快。」
「不必了。」
靈夢盤著腿,彎腰坐著,單手抓著御幣,往地上一杵,目視前方,表情在昏暗的光影間顯得猙獰無比,如地獄里的閻羅鬼面一般。
「因為你很快就會死得非常不痛快。」
她的聲音沉得像一塊石頭。
「嗯?」
當拉杜三世察覺到異常的時候,靈夢已經從原處消失了。她再一次出現的地方,不在別處,就在他的眼前。
「亞空穴!」
博麗巫女代代相傳的瞬間移動法術,將靈夢帶到了這絕妙的位置上。在這裡,她能發動一次完美的奇襲。
而她的選擇,是抬腿,對著拉杜三世的肚子,同時也是妖力漩渦最中心的那一點,猛地踹了過去。
那一刻,拉杜三世彷彿聽見了,極其細微的,某種東西破裂的響聲。在那高度集中的精神里,時間彷彿停止了,靈夢的踢擊,他看得一清二楚。
看得一清二楚,然後就被踹翻了。
「喔啊!」
他向後跌了兩米,一口鮮血噴在了地上。
「被高跟鞋踢到的滋味怎麼樣,啊,忘了告訴你,這一腳上還帶著靈力呢。」
靈夢冷笑著朝躺倒在地的拉杜三世走來,御幣抗在肩上,像個扛槍的獵人。
「怎麼回事!」
拉杜三世咆哮著,在地上翻滾了好幾次,終於還是沒能把自己給弄起來。儘管只被踢了一腳,他的身體卻跟個破了洞的氣球一樣,滿身的妖力一瀉千里,攔都攔不住。他當初吸血吸得有多快,它們現在就漏得有多快。
紫得發黑的妖氣一縷又一縷地從他身上逃離,衝破束縛,重獲自由,升騰離去,最終消失在無光的天幕之中。
「你,為什麼.……你怎麼可能打得到我,這不可能的,我的防禦應該是完美的!」
「完美.……個屁啊!」靈夢說著,走到拉杜三世跟前,又是一腳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身上,踩得他倆眼一黑,差點就死了。
她一手搭著膝蓋,一手持著御幣,態度甚是囂張,居高臨下地道:
「你這傢伙,只知道把所有東西都一股腦地吸進肚裡,也不看看自己都吃了些什麼!」
「吃?啊!」
踩在他身上的那隻腳,腳踝處的白色絲襪破了個口子,露在外頭的皮膚上,掛著一道非常新的擦傷。再一抬頭,拉杜三世看見,那根御幣的下部,殘留著一小塊尚未凝固的血跡。
這下子,他立馬就明白,自己是怎麼落到這一步田地的了。
怪不得,怪不得這巫女拿著根棒子一個勁地戳地板,原來是在用棍子劃破自己的皮膚,好讓血流出來,而那些血……
「該死的老鼠,竟然算計我!」
惱羞成怒之下,拉杜三世一邊掙扎,一邊咆哮,全然不顧口中淌出的鮮血。儘管如此,他還是被靈夢穩穩噹噹地踩在地上,掙脫不得。
原本,硬吃下那一招火焰風暴的拉杜三世,就只剩下半條命了,全靠著這龐大的妖力才能一直戰鬥到現在,沒了它,他啥也不是。
不,他甚至還不如「啥也不是」,「啥也不是」的人活得好好的,而他,已經離死不遠了。
「先是裝作認輸,暗中用御幣的桿劃破腳踝,在血液里混上靈力,放出來,讓拉杜三世吸掉。」納蘭暝有些費勁地支起身子,站了起來,邊朝這邊走來,邊說道:
「等它跟著旋轉的妖力一起,轉到了漩渦的中心,直接引爆,炸出一個跟高跟鞋跟差不多大小的洞,然後再攮上一腳灌注了靈力的踢擊,boom!不錯,很有哥當年的風範。」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靈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別過頭去,道:
「不過,大體上還是分析得不錯的。」
一點,這就是靈夢的作戰計劃,混入毒血,一點爆破。她從來就不需要徹底驅散那一百隻妖怪的妖力,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找到維持這些妖力穩定存在的那一個支撐點,再給上致命的一擊,就足夠了。
阿喀琉斯夠厲害了,死因也不過是插在腳踝上的一根毒箭而已。
而且,多虧這些妖力以漩渦的形式匯聚,靈夢一眼就看得出來,那漩渦的中心,所有妖氣相交的地方,就是他的死穴。
「多謝你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外頭,蠢貨!」靈夢說著,比了個「割喉」的手勢,惡狠狠地道:
「納蘭暝,做掉他!」
「樂意效勞。」
納蘭暝用指甲刺破了左手的拇指,在指尖上聚集了綠豆大小的一粒血珠。
保護著拉杜三世的妖力盾牌已經不復存在了,就這一滴血,便足以取他性命。
「不……不要過來!」現在,反被逼入絕境的拉杜三世,爆發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即使殺了我,你也難逃一劫!你樹敵太多了,納蘭暝,早晚有一天,你要付出代價的!」
「噓——」
納蘭暝撅起嘴,噓了一聲,示意他安靜下來,然後彎下腰,跟他面對著面,輕聲說道:
「代價,我已經付過了,現在我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說罷,他向前伸出了手。
「不……不!我不承認,不該是這樣!這.……這不可能啊!」
拉杜三世這語無倫次的叫嚷,讓他的死顯得滑稽可笑。
就像他活著的時候一樣。
「采佩什家族到此為止。」
納蘭暝將手翻轉,手心朝下,手背朝上。沾在手指頭上的那一小滴血液,輕輕地滴落下去,落在了拉杜三世的眉心上。
如初春的甘露,潤物無聲。
「啪嚓!」
鮮血、骨骼與不規則的肉塊散落一地,發出了一聲悶響。伴隨著這聲悶響,拉杜三世的身體碎成無數塊,他那醜陋的表演,至此便落下了帷幕。
「哈……」
納蘭暝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臟一放下來,立馬就沒了力氣,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他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馬上就要支撐不住了。
他這一晚上究竟流了多少血?不,應該說,他身上還剩下多少血?
「納蘭暝!」
靈夢趕忙蹲下身,將納蘭暝的頭輕輕地託了起來。
「我沒啥事,就是想睡一覺,你自己照顧好自己,靈夢.……」
說完,納蘭暝緩緩地合上了眼皮。
「晚安,好夢。」
輕聲細語如微風過耳,視野被黑色佔據之前,他所見到的,最後的景象,是低頭看著他的靈夢的臉,以及臉上的那一抹微笑。
說起來,靈夢這傢伙笑過嗎?善意的那種。
算了,等醒了之後逗她一下,說她笑得像個大獃鵝,細鼻子小眼睛抿個嘴,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