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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的回聲(10)

  可一陣暈眩感偏在這要緊關頭襲來。我的眼前忽然一暗,整個人隨即失了平衡。


  毫無防備地,一記你但凡聽過,這輩子就再也忘不掉的聲音打我身體裡頭傳來。那聲音酷似石子落進池塘后的「撲通」聲,只不過池塘換作你的血肉,石子被尺把長的鋼釘調包。我被那聲音驚得魂飛天外,等所有知覺復甦時,人已經栽落高台,趴到了地上。


  身上是吸口氣都似剜肉一樣的疼痛,海爾芬特卻在一旁罵罵咧咧。我聽他走到跟前,人就跟狗似的朝他抬起了頭,可我目力所及之處只到他的膝蓋,而這人根本就沒有蹲下來瞧瞧我的意願,他先是踢了我兩腳,隨後「呸」了一聲……


  我痛苦地合上雙眼,沒想到耳邊也跟著靜了下來。一時間,四周靜得嚇人,既聽不到海爾芬特的唾罵也沒有鼴鼠崽子的動靜,彷彿整個世界離我遠去。等我再度能夠聽到、看到的時候,人已經被裝進麻袋,扛了起來。


  「這是要死了嗎?」我不由自主地想到。


  鼴鼠崽子們曾在私底下談過麻袋的去向,他們一說地下堡壘里有個熔爐,被裝進麻袋的小孩全都化成了灰;一說地底下有條水道直通大海,那些不幸的鼴鼠崽子全被海水捲走了;還有種說法更為驚悚——死了的小孩全被送進廚房,折騰擺弄成了一道道肉食……可是,我還沒死啊!

  扛麻袋的傢伙顯然沒把我當活人對待,他好似只捏著袋口,任我整個人沉在袋底。我的膝蓋頂著肚子,袋子一晃,我便倒出一口氣來。漸漸地,我又有了倦意,可我心裡又十分清楚,這一睡恐怕真的醒不過來了。我就這麼死掉嗎?那倒是能少受點兒……罪?


  袋子外,扛我的傢伙仍在邁著步子,我聽著鞋跟敲打地面的聲響,心裡卻越發感到不甘。


  我想,其他鼴鼠崽子恐怕正悄悄談論著我的下場,他們八成都有些幸災樂禍,不僅因為死的不是他們,還因為死的是個跟他們截然不同的精靈,一個刀子耳!這就跟我的父親和母親一樣。他們死後無人關心死因,所有人只是一個勁兒地問我是不是成了孤兒,只想確認眼前的小孩是不是無主之物。


  只有我,只剩我還記得父親一去不歸,那夜有人欺負孤兒寡母!也只有我,能給父母討回公道,讓那些笑得開心的傢伙遂不了願,只要我活著!

  我開始掙扎,儘管痛得出不了聲,又明知這恐怕無濟於事,我仍抓著袋子試圖從中解脫。這行徑似乎惹惱了扛我的傢伙,他抓著袋口的雙手愈收愈緊,而只要這人發力掄起麻袋朝牆上或地上狠砸幾下,我的努力便會化為泡影,可他突然頓住動作,連哈氣聲也驟然壓低。


  我不自覺地安分了下來,隔著粗礪的布料,只聽另一人由遠處走來。又過了片刻,那人的腳步聲在極近處停歇,扛我的傢伙則瓮聲瓮氣地說了句:「大老闆。」


  聽到這耳熟的稱呼,我起先怔了一怔,之後才想起剛被培鐸送來時,掌柜曾提到這麼個人。當時,他兩度用這個稱呼把培鐸擋在了外頭。換言之,那個在行會裡很有分量的傢伙就在跟前?


  我這麼想著的同時,袋子外頭的兩人則聊了起來。


  「裡頭的小東西好像還活著吧。」被稱作大老闆的人開口問道。


  「這小鬼從高台上跌了下來,人都給鋼釘貫了過去,我看他活著也挺受罪的。」


  扛我的傢伙低聲回應著,他語速極慢,好似每個詞兒都斟酌了一番,而他話音剛落,大老闆就嗤笑了兩聲。


  「海爾芬特一直說他手裡的那批小崽子不堪造就?我倒是覺得,這人最近折騰得有點兒過火,你怎麼看呢?」


  「他……還是老樣子。」


  「不用裝了,你們私底下怎麼看他的我都清楚,把袋子打開讓我看看吧。」


  很快,我被擺到了地上。有人解開袋口的繩結,隨後伸手進來撥了下我耳後的頭髮。我無力地望了那人一眼,只見他穿著布有獸紋的袍子,儼然便是在訓練場上瞥到的傢伙。


  「居然是個漂亮的精靈幼崽,倒是挺稀罕的。」大老闆說道。


  他托著我的兩腋,把我從麻袋裡拽了出來。我被帶著了傷口,不禁蹙緊眉頭合上了眼睛。他又換了個姿勢,讓我坐在他的小臂上,另一隻手則繞到我的背後,一下下碰著那根鋼釘。


  「知道這小鬼叫什麼嗎?」


  「他們都叫他刀子耳。」


  「刀子耳?」大老闆再度嗤笑起來,他挪開觸碰鋼釘的那隻手,又繼續說道:「那可不是什麼名字,那只是對精靈的蔑稱而已。名字,不應單有字面上的意思,還應有更深的寓意乃至支配力,就像有些人的名字,你心裡清清楚楚,卻只敢使用代稱,我說的對嗎?」


  這話似乎考倒了另一個人,他吱唔了兩聲,愣是沒吐出半個字來。大老闆也沒再說話,他繞過那人,帶著我朝另一處走去。


  這一路上,我因疼痛、疲累,始終緊抿著嘴巴,可我心裡卻不禁想起了自個兒的名字——伊蔻?珀勒瑞斯。母親曾說這個姓氏很好,因為珀勒瑞斯有北極星的意思,而滿天繁星僅北極星始終懸於一處,可以為人指引方向。所以,北極星又寓意恆定的立場和不變的忠心。至於伊蔻這個名字,我知道它的意思是回聲,但我怎麼沒跟父母問問這名字有何寓意呢?如今,他們不讓我用自個兒的姓名……


  大老闆最後將我帶至一個暖和的房間,那屋子被根根羊角製成的壁燈映亮,屋角的浴盆里冒著氤氳的熱氣。我被放到一張長凳上,他挨著邊上坐下,隨後看著我問道:「忍得住疼嗎?我要替你拔掉背後的玩意。」


  我側身瞧向他,既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拿了條浴巾讓我咬住,又叫我趴在他的腿上,隨後便動起了那根鋼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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