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故人重逢
那是這個巨大的內部空間里,最深處的地方,通向某個地方。
四周漆黑無比,唯一的通道里,兩側壁面安著燈,這裡仍舊是喬納所部署的工程計劃內,還未擴及到的區域,所有既沒有開鑿大量便於運輸的道路,也沒有拉扯照明電纜,但他安排了一小部分人手特意挖開這樣一條道路,給了額外的價錢,要去工人們不需探求緣由,更不許外傳任何一點有關這個隱秘工作的事情。
這是他那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合作夥伴們提出的要求,而之後的內容,他就無權再過多涉及了,但如今那位合作夥伴中的領導者時隔許久,再一次回到了這個地方,要將他的計劃推動最後的步伐,並且邀請他一起觀賞成果。
實際上他本人並不特別感興趣於那些人具體的目的和行動,僅僅是合作為其帶來的利益,對他來說已經足夠,並非他的追求不高,而是他自知對方的事情自己不便涉入過深。
電梯廂豎直下降,因為並非是完全封閉,所以喬納和博恩都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前進的行徑,這個地方已經超出了喬納目前所擴及的區域了,緊接著電梯廂突然停止,竟是朝著前方平行移動,關於這個電梯纜繩的搭建是喬納不知道的工程,他靠著圍欄,前面站著默不作聲的博恩以及諾華茲,隨著腳下這個鐵皮箱子一起鑽入了前方的洞口內。
道路筆直的延伸,穿梭在微弱光線的洞內,總是讓人無法把握時間的流失,喬納看了眼腕部的手錶,剛剛進入電梯時顯示的一點五十分,而如今兩根指針依舊停留在原處一動不動,到底下降到多深的地方了呢,喬納自己是不知道的,這個海拔的位置,他的手錶開始失靈,大概是受到磁場的影響,他有些好奇與自己合作的那群人,到底依靠怎樣的科技水平,可以無視磁場對器械產生的影響依舊正常工作。
「我們這是要到什麼地方?」博恩忽然開口,打破了這一直被沉默統治著的壓抑氣氛。
「你們計劃實現的最終點,也是這個地方地脈依舊生物產生變異的根本緣由所在的地方,」諾華茲回答,蒼老無溫度的聲音在黑暗裡讓人發悚,「快到了,那個男人多半已經先行到了那裡等待了吧,畢竟他是那麼的迫不及待。」
「當然,他必定是心中最急切的那個人,」博恩知道諾華茲口中的那個人是誰,「空的身上,背負著逝去的大家的所有期望。」
「不包括你嗎?」諾華茲說出讓博恩感到困惑的疑問。
「包括,」博恩遲疑了一下,隨後便說,「我正是為此才捨棄了已經根深蒂固在騎士團內的一切,回到了這裡,那可是我們從很久遠的時候起,就一直做的夢,如今如果只剩下了我,那就由我陪著他一起走到最後。」
「你的話中,似乎帶著一些猶豫?」諾華茲繼續說著讓博恩不能理解的問題。
「什麼意思?雖然你是空認可的協助者,但是我不覺得你有資格隨便質疑我們的執著,你又不了解我們經歷過什麼。」
「是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但是你們曾經掙扎過的地方,我也算是站在遠處觀望過,」諾華茲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這樣的反應讓博恩心中非常的不舒暢,這個讓自己無法適應的老人彷彿是在表達一種嘲笑,嘲笑一群任性的孩子,「算了,我只是協助者,或者說是旁觀者,你們要做的事情,無論結果如何,是對是錯都是你們自己的責任和事情,和我們無關,我要的,只是合作條約中,屬於我們那一方的利益。」
喬納閉上了眼,站在電梯廂後方的角落裡,他自覺的迴避了和自己無關的,那兩人的對話。
博恩覺得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塊石頭,說不明白的悶,還有無法釋懷的情結,其實他隱約猜測到這個自己不熟悉的老人在暗示著什麼,他自己也曾思考自己的去路。在混跡於騎士團內部的漫長時光里,他為了豎立自己在騎士團內的威信和地位,不斷的努力的攀爬,登上團長的位置,在這忙碌的另一種生活里,不再有那些同甘共苦在地獄里邁步的同伴們的陪伴,只有自己一人,一個人的戰鬥,甚至曾一度故意讓自己遺忘過去的身份和真正的目的,只為了在計劃里將來的那一環。
可有的時候,當夜深人靜,他一個人看著天空的清冷的月亮,開始回想,回想自己仍然年幼的時候,讓自己再次回到那個寒冷的季節,然後和大家相遇,一起幻想著未來而前進著,緊接著到來的卻是殘酷的現實,幻想破滅,那些過去的歡聲笑語,即使是在寒冷和流血的時代中,依然能夠出現在自己眼前和身邊的溫馨感,彷彿變成了曇花一現或是鏡花水月,頓時蕩然無存,只剩下寥寥幾人,無法捨棄大家共同的嚮往,在血流成河的地獄里不知所措。他猛地睜眼,汗流濕襟,自己還穿著團長的大麾坐在自己的房間里。
有的瞬間,他自己甚至為自己的存在而恍惚,自己到底是為了保護國家的騎士團的團長,還是那個和大家磨牙流淚艱難爬行的小孩。
時間從不等人,當計劃中屬於自己最後的任務到來的那一刻前,他依舊如往常坐在自己的房間內,看著夜空,想要把心中不知何時纏繞起來的心結坐個了斷。直到戴索斯或許是出於一時心血的興趣,把鈴等人通過礦山潛入靜庭的行動告訴了自己,他一言不發,離開了座椅,走出大門。
還是解不開,那個結,一方是行走在光明下遵循著正義和守護的騎士,一方是潛伏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裡悄然行動的,亡命之徒們。他有著無法割捨的牽繫過去的情誼,也有著真真實實建立起來的現在,無論是那邊,他都無法割捨。
最後邁出們的一刻,他的臉上重新帶回了過去的凜然,身上卻已經穿著騎士的鎧甲和團長的大麾。按照任務,他捕獲了神狼,然後潛入研究院的秘處,帶走了啟示錄。他沒想到的是,竟然還有人追上了自己要阻攔自己,本來他應該果斷的殺死她,一走了之,可是他還是沒有忍心,他的身上還穿著騎士的鎧甲,同為騎士,就依然是並肩的戰友,所以就有了那樣一番意蘊深長的對話。
「隨你如何說吧,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承認,自己的人生的確很奇怪,明明我是地獄里長出的草,卻不得不吸收人間的光芒來生長,地獄里有著無法忘記的記憶,人間依然,那麼我的歸處,到底是地獄呢,還是人間呢,我想不明白,」博恩看著前方,堅定的說,「但我回來了,我已經決定好了,會陪著那個人走到最後,我是他身邊的人中,最後的一個了,即使我不是他最親近的人,但也是他的朋友。」
「到了,」諾華茲說,「兩位請看著前方,不要眨眼。」
於是前方出了暗紅色的光點,那該是通往某地的出口了吧,電梯廂順著長長的纜繩滑動著,越來越近了,充斥著前方那個未知之地的,似乎是一種濃郁的紅光。
「首先是喬納先生,這就是你所需求的,那磅礴的未知的本源,」諾華茲說,「你這樣的人,不會為此恐懼的吧。」
電梯廂衝出了洞口,速度驟然下降,像是變成觀光車,他們進入了一個開闊的區域,周圍是黑暗,似乎延伸到更加遙遠的地方,但是上方的壁面上,竟然黏連著巨大的紅色不明物質,彷彿是動物體內的血肉,如同一塊沒有形態肉團,正在以細小的幅度鼓動著,像是心臟跳動,它的上面布滿了疑似血色的網格,同樣也是這個空間內的光源,它無比明亮,釋放著血色的光芒。
「不會,只是覺得驚艷,該說是這個世界上的珍寶嗎,」喬納的視線紅色的肉團上移動著,電梯廂緩慢的移動速度給了他足夠的時間來欣賞著難以言喻的景象,「這個地方,是活的嗎?」他禁不住問。
「不,但是這個東西本身是活的,它只是在沉睡,也快該醒了,」諾華茲回答,「這也只是它身體的一部分,因為還沒有完全成型,所以如今像是一顆卵一樣,它的本體,還在更上面的一層。」
「這裡瀰漫的異樣的波動,全都是來自於這個東西嗎,」博恩舔了舔嘴唇,他覺得嘴唇似乎裂開了,血液要從裂縫裡被抽出來,「第一次見到啊,本來只存在於史冊和過去中的魔物,這一切,也都是啟示錄碎片的影響吧。」
「是的,倒不如說啟示錄碎片已經霸佔了它的核心位置,一邊無限制的為其灌輸能量讓它像癌細胞一樣的生長,一邊奪取它生命力的全部控制權。」
「怎麼說?」博恩不解。
「如果沒有了啟示錄,,就像是人類失去了心臟,這個東西會死掉,即使此刻看起來巨大無比,還有著無法估測的力量,」諾華茲冷笑,「說是遠古里神也感到頭疼一時的魔物,如今也不過是被啟示錄的力量牽著的跳樑小丑。」
「想必這就是諸位所要的東西?」喬納說,「你們是想要帶走它成為自己的東西,還是說要殺掉?據你們所言,這個地方的產生變異獲得強大能量的礦產,正是因為這個東西的存在,那麼如果沒了這個東西,是不是一切都會隨之化為烏有?」
「已經擴散的力量不會再消失,足夠將更多的礦物發生異變,喬納先生足可以放心,」諾華茲說,「而這些人想要的,也不是這個大傢伙本身,而是作為它心臟的東西,當然,也是我們所需要,而這個東西,也不過是個容器之類的犧牲品。」
「就在它的體內嗎,剩下的啟示錄碎片?」博恩問。
「是的,倒不如說它體內的碎片,本就是被暫放其中的,」諾華茲說,「很多年以前,為了給你們打造出合適的身軀,曾借它作為實驗品植入了碎片,如今一切依舊成熟,只是來它這裡回收東西。」
電梯廂繼續移動著,漸漸遠離了那個肉團所在的巨大空間,再次駛入了狹小的通道內,但與之前的不同,這段路搭建了眾多的電纜繩線,作為照明的燈光也充足,如果說剛才的只是普通的通道,那麼這裡,就是關鍵的實驗重地了。
博恩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地方似乎站著一個人影,背對著自己。他怔了一下,巨大的衝動和感情涌了上來。
「那麼是博恩先生,你要見的人,也在了。」舒華茲說。
電梯廂戛然而止,在纜繩的盡頭停了一下,諾華茲按下開關,電梯門打開,博恩率先走了下去,走向那個漆黑的人影。
人影注意到了身後的情況,他轉過身來,竟然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禮服,隆重的像是要參加一場重要的宴會,轉過身的一刻,博恩覺得自己從那張臉的側影上,看到了複雜的情感,像是大業終將建立的釋懷,像是夢想和追求馬上要實現的激動,像是想起早已不在的重要之人的傷感,像是俯瞰了一路走來的一切,堆積的疲倦全部顯露。
「我終於可以對大家有個交代了,不是嗎,」人影看著博恩,指著他說,行為和語氣都無禮隨性的猶如頑童,和身上的一身正裝顯得毫不搭配,「這就是你現在的樣子啊,好多年未見,我還記得你一頭的白髮,當初我們還笑話你是個小老人。」
他的確是來赴宴的,昔日的友人們都在等著他,帶著大家一起嚮往的未來歸來,這是場跨越時間和陰陽的宴會。
「空?」博恩說。
「是我。」人影張開雙臂,點頭說。
「太好了,還好還有你在,」博恩走了上去,和人影相擁,分別多年的舊友重逢,「我一回來了,大家都沒了,我還以為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不會的,大家都在啊,一直都在我們的身邊,」空說,「歡迎回來,我的朋友,我的家人,大家都很想你。」
「歡迎回來,空,我和大家一起在等你,」博恩說,「我也很想念大家。」
「空先生,許久未見,你看著老了很多,」喬納伸出手,「很高興再見到我的合作夥伴,接受你的邀請,我也來了。」
「我可還是中年啊,只是有些累而已,」空禮貌的握住對方的手,「感謝你願意前來。」
「不知道空先生希望對我說些什麼。」
「有些不好意思,希望喬納先生願意再幫在下一個忙,」空賠著笑,「不知你意下如何。」
「但說無妨。」
「我知道喬納先生雇傭的有一支軍隊的兵力,能否幫我抓捕一個目標,」空從衣服里掏出一個照片,「我們需要她身上的東西。」
喬納接過照片,上面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學生的模樣,一頭亮麗的黑髮最多人注目,他覺得這個女孩有些眼熟。
「你孫子的朋友,如果我這樣說,你是不是會有顧慮?」空問。
「原來是她,」喬納像是想到了什麼,笑了一下,隨後面目再次陷入冰冷淡漠,「不用擔心,我的合作夥伴做到了自己的承諾,那麼我也不會吝惜的幫助,只是問問,空先生自己不能做到嗎?」
「礙於個人身份的原因,有一些不穩定的要素,所以我是不行的,而且接下來我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空說,「但如果是身為本市地頭龍的喬納先生,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這是最後的合作了,希望合作愉快,能夠在這個地方遇到像是喬納先生這樣的人,也算是緣分了,」空說,「我們也差不多要從這個地方離開了,這個地方就全部交給喬納先生你任意支配了。」
「如果可以讓我從這個地方原路返回的話。」喬納把照片放入了衣兜,回到了電梯廂內。
「這是直達的,可以一路將你送回來的地方。」諾華茲關上了電梯門,按下按鈕,電梯廂載著喬納再次活動,原路返回。
「那麼開始吧,首先是重新塑造我們的身體,」空轉過身,看著前方開闊區域的各種儀器,還有更遠一點放置的材料。
那是一棵橫向擺放的巨大樹木,它被連根拔起,被轉移到了這個無人知曉的地方,而它的上面,則是放置著一個白點。
是一匹奄奄一息昏睡中的白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