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亂
「冷,冷靜點。」萊爾看著血影,忽然有些慌了,他注意到自己的刀刃正對著血影的鼻尖,手忙腳亂的撤回了刀。
血影嘴裡含著悲苦的低鳴,盯著萊爾,壓著身體向後退開,像是在小心謹慎的遠離什麼極其可怕危險的東西,萊爾覺得自己從血影空洞的眼眶裡,看到了恐懼的色彩,什麼時候,那雙空空如也的眼睛,在自己眼中,變得充滿了各種情感呢。
是自己已經開始漸漸的,把血影看作人類了嗎,和那個人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對待其說話的方式也變得小心翼翼,而非剛才那般冷酷敵視。
「不,不是這樣的,」萊爾注意到血影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和刀刃間,來回的轉移,他窘迫的把刀背在身後,解釋著,「我並不是想要傷害你,我……對,我只是想了解你,真的,你看到的,只是誤會……」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要向其解釋,更不知道對方為何語無倫次。
萊爾的心裡也開始慌張,雙腳不自覺的朝後邁開,緩慢的推動著,攪動了已經漸漸開始凝固的,粘稠的血水,他這才再次想起來,自己正站在一片血色的湖水中央,這些鮮血是從許多人碎裂的身體里抽出來的,瀰漫開在四處,他們的屍體此刻還浸泡在周圍,這一滲人的傑作,也正是出自血影之手。
對,別忘記了,他是惡鬼啊,對方只是個殺戮無情,視人命為草芥的凶獸之物,他不是人,他手上沾滿了罪惡的血,甚至還想要奪走鈴的性命,那是企圖傷害自己重要之人的邪物。
萊爾咬著牙,遲疑著重新握好刀刃,他的目光不受遏制的掃過血影的身影,看到血影的面容,此刻那張連五官都模糊的臉龐,卻讓人覺得,像是一個驚心膽顫的孩子在死死的注視著這裡,而自己就像是個會害他的壞人。
於是他握刀的手,又鬆開了,糾結的內心困擾著此刻的萊爾,這遍體凄慘殘忍如地獄的景象是事實,可那些幻象也讓他覺得無比真實。五指在刀柄上時而緊握時而鬆弛,反反覆復,他思緒的糅雜混亂,不斷的藉此行為動作而體現。
生氣,恐懼.……不知所措.……這些就是我想要的東西。耳邊浮現起血魔的話。
萊爾握住自己的額頭,他覺得頭疼的像是爆開,臉色扭曲著,他在心裡告訴自己,自己這是陷如了血魔那傢伙布的局裡了,自己卻不能就這樣踩進它的陷阱里。
可是他覺得頭暈暈的,眼前一黑,更多的畫面就出現了,月夜,星辰,古堡,花朵依偎藤蔓;樹林,鳥群,安謐,自己坐在女孩的身邊依偎著女孩,女孩紅色的髮絲在盪過眼角,痒痒的,香香的。
「姐姐,我們能夠一直,像這樣坐在一起,看著鳥兒飛落嗎?」
「嗯,當然啦,別害怕啊萊爾,姐姐會一直陪著自己又乖又可愛的弟弟,一直都能這樣子,無憂的坐在安靜的樹林里,看著夜空里鳥群悠悠飛過。」
「嗯,說好了哦。」
「說好的,來,姐姐和你拉鉤鉤,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會讓你覺得孤單一人的。」
……
是,那樣約定過了,也拉過勾了,可是你最後,還是離我遠去了。
萊爾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暈過去了,眼前天昏地暗,鼻腔里,咽喉里,開始充斥著血的甜腥,此刻讓他覺得噁心,乾嘔,像是什麼惡臭,在體內熏得他頭暈目眩,他覺得胸口處被什麼堵著,像是要撐破心臟,撐裂自己的身體,是不受控制亂流的血氣呢,或者只是心理作用呢,萊爾不知道,也沒心情去思考,腦海里忽然從深處抽出的畫面,在他眼前破碎,模糊,又彷彿變成無數細微的針尖扎著他的頭皮。
萊爾垂著頭,刀刃脫離手落在地上,紊亂的狀態讓真紅之力自動解除,黑刀插在地里,濺起的血珠黏上了刀身,又順著刀身滑落,像是流淚。
他一手捂住額頭,劉海被夾在指縫間,被指頭用力的蹂躪摩擦著,他慢慢伸出另一隻手,攤開小拇指,他看著自己的小拇指,眼前出現幻影,彷彿女孩的指頭正搭在上面,他笑了,表情卻像是在哭。
「我該,怎麼做啊,誰來告訴我,」萊爾喃喃,「鈴,老爺子,哥哥……媽媽……爸爸……」
黑刀忽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刀身超頻率的晃動,發出蜂鳴,萊爾注意到了黑刀的異狀,又把手伸過去,握住了刀柄,像是拄拐杖一樣,整個身體都疲憊靠過去,把所用的重量都壓在上面。
對,這把刀是可以救助自己尋回意識和精神的鎮靜的。萊爾心想。
你太緊張了,孩子……
厚實不失溫柔的嗓音,發出著深沉的嘆息,帶著不忍,像是在心疼自己的孩子。那聲音自萊爾的體內憑空響起,讓萊爾甚至覺得自己身體里是不是還住著另外的人,他知道通過刀和自己的接觸,老人可以在自己的心裡與自己對話,而八岐血魔的蠱惑之聲,則是直接順著血脈遊走到自己的神經上。萊爾一瞬間詫異自己的身體是不是一座公寓樓,裡面住著各種身份的人或非人存在。
誰?他心裡想。
但先不論這個問題,那一聲嘆息,像是警醒的鐘聲,讓他瞬間覺得自己的身心舒暢了許多,胸口處的堆積物似乎被清楚了,意識也漸漸拜託了混沌,視野逐漸找回清晰,那股難受纏身的感覺得到了緩解,像是自己被神秘的人施加了未知的魔法。
萊爾喘著粗氣,重新看向血影,血影也一直在沉默的看著他,像是在困惑萊爾的行為,謹慎的觀察著,萊爾努力的憋出一個笑,他也不知道接下來的行為自己是處在什麼樣的心態下做出的.……他朝著血影緩緩伸出了手,向一個殺戮的惡鬼,一個企圖傷害鈴的惡鬼,也是個讓他意亂神迷的惡鬼。
他那仍沒有完全從模糊中恢復的視線,隱約注意到自己的手掌,是虛握成拳的,只有小拇指頭,伸展開來,正對著血影。
血影也呆住了,它直起了身體,然後又整個軟癱下去,跪倒在了血池中,它抱住自己的頭,發出嗚嗚的哀鳴。
一聲震耳的巨響,突然響起,餘音在四周回蕩著,遲遲沒有完全散去。
萊爾怔住了,隨著那聲巨響,他看到血影的上身忽然朝前方一仰,然後腹部忽然出現了紫色的紋路,像是玻璃被打碎一樣,然後血影的上身就真的碎開了,鮮血濺射,紫色的光束從它的腹部冒出,飛速的擦過萊爾的身體,光線般的射向身後更遠的地方。
血影的身體,被忽然出現的紫色光束,打穿了,萊爾認得那光束,和之前那群人的武器發出的攻擊,一模一樣,只是比他們的威力似更大,那光束的直徑要大其兩倍,那已經不像是槍口釋放的程度了,那是大口徑的火炮!
是那群人的支援?萊爾心裡想,如果真是如此,那麼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那些人肯定會攻擊血影的吧,可是面對血影,他們的生命又脆弱的如紙,自己應該協助那些人吧,事後那些人會放自己和鈴,霖走嗎,還是說被一視同仁,可是,可是現在要讓他對血影出聲.……他似乎又產生了莫名的抗拒。
是殺了那惡鬼呢,還是幫助那惡鬼呢,不,那可是殺戮的惡鬼啊,可卻,又是帶著那個人影子的惡鬼.……
大地忽然開始顫抖,和之前一樣程度的顫抖,地面在晃動,整座山林似乎都在晃動,血影像是被突如其來的攻擊惹怒了,再一次像是沒有理想的野獸那般嚎叫,它蹲在血池裡,雙手用力的砸在地上,怒目圓睜,身上冒出大量肉眼可見的猩紅血氣。腳步傳來細蛇爬過的滑膩觸感,萊爾驚詫的看著周圍,那些瀰漫在地面四處的血跡,那些已經乾涸的,還沒有幹掉的,開始消失,像是大雨沖開了污漬,不,不對,那些血液和血跡正在滲透入地面的深處,大地似乎真是一個怪獸,它從蘇醒中醒來,於是山顫抖,它張開嘴想要進食,於是這些血液流入了大地成為了他的食量。
這也是,血影做的嗎,萊爾心想,他看著血影的,血影含著怒意的悶吼,扭頭四顧,像是在尋找估計它的敵人,但視線卻沒有停留在萊爾身上,明明站在近處,最應該被懷疑吧,可是血影並沒對萊爾流露出點點的殺意。
萊爾不知所措,獃獃的看著自己伸出的拇指。
耀眼的光芒,在下一刻突然就自地面閃起!萊爾下意識的擋住了眼睛,那是種米黃色的光芒,但是此刻實在過於閃耀,更像是淺淡的金光!萊爾心裡一愣,他感覺到,那是空間屬性的魔力,那麼龐大的魔力,即使沒有強大的感知,他也依然能夠感受的到,可是為何在這個地方,忽然湧出如此大量的魔力?還是稀有的空間屬性?
萊爾透過五指的縫隙,將視線投到地面上,他抽回黑刀快速的撤離原地,退向後方,逐漸遠離的光芒最耀眼的區域,他終於看清了,地面上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魔法陣,覆蓋整個空曠區域,法陣的紋路複雜繚亂,那種紋路的書寫方式,也讓萊爾覺得極為陌生,不像是經常接觸的魔法類型,但可以明白,卻對是個大型的魔法工程。
什麼人,在人間界的這個無名山林的深處,留下的這樣一面法陣?萊爾心裡產生疑惑。
血影的怒號忽然變成了痛苦的鳴叫,萊爾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讓自己難以置信的一幕,血影身處那法陣的最中央,被光芒簇擁著,它站直了身體又漸漸後仰,雙手捂住頭部嚎叫,血色的軀體開始潰散,血色的顆粒不斷的從血影的身上飛出,散開,那層血色的外殼正在被剝離,血影正在消失!
萊爾忽然有些急了,他拿起刀朝著血影伸出手,想要夠到血影的所在,還有最關鍵的疑惑沒有得到確實的解答,他不願就這樣看著血影消失,可是剛剛踏出一步,之前那威力不俗的紫色光束再次出現,打在了自己腳邊,有人在警告自己,不要靠近法陣以及法陣中的血影。
他遲疑了一下,看著血影的身體在法陣的光芒中,變的模糊,扭曲,像是一縷血色的煙霧,以及連人類的外形都喪失了,只是一團不成形的血氣之力。
光芒開始變淡,並且朝著中心處聚攏,最後變成了一道光柱,裡面擠壓著那團煙霧般的血氣之力,光柱縮入地下,那血氣也就隨之一同,被大地給吞噬了,光芒散去,血影在原地消失不見,周圍的一切恢復了正常。
不知何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本來進入山裡時,就已經是下午的時段了,進入山裡時不料會遇到如此曲折,驚心動魄的遭遇,野獸的圍攻,神秘的武裝部隊持槍威逼生命,最後又是一個重重疑點的集合體,血影的出現,時間在這過程中,悄然間流逝,太陽開始落下山頭,天邊染黃昏。但萊爾的注意力,已經完全沒有額外可掏出,去在意天色了。
「封,封印類的魔法?」萊爾獃獃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自言自語說出口。
「對,是月夜界特意在人間界設立的封印法陣。」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卻回應了萊爾的話。萊爾看到自己面對著的方向,一個人影從那樹林中踱步而出。
那人穿著白色的大褂,像是個學著,但是他面容俊朗,像是剛過三十的男人,正直人生頂端的年華,寬鬆的大褂遮掩了身體的輪廓,他走起路昂首闊步,儼然身居高位,手握權力的姿態,一頭紫色短髮,劉海被梳到了頭頂,臉上帶著一種玩味不恭的輕浮,但是眼瞳黑的深沉,像是藏著許許多多東西,他一隻手隨意的插在衣兜,另一隻手垂著,握著一把漆黑的手槍。
「你是誰?」萊爾問。
「初次見面,我叫二夜·煌,你叫我二夜就好,」男人微微欠身,禮貌的示意萊爾不用緊張,「你就是萊爾·普拉斯先生吧,我聽說過你,普拉斯家族出身,也是騎士團如今不可多得的人才里的一位,你的哥哥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冰之劍聖,擔任第四分團的團長,你也算是眾所周知的人物了,在那起靜庭被侵入的事件中,你和你的夥伴們,立下了大功。」
「我就是一還沒成年的小孩,怎麼敢被說是眾所周知呢,」萊爾攤著身體,苦笑兩下,看著這個忽然駕到的男人,「二夜,二夜·煌,是嗎,你就是那位聖堂研究院的最高領導者,是月夜界未來看好的奇才,大家都說你是天賜下來的,新時代的開闢者,你帶領研究的東西,改變了月夜界,你才是最負有盛名的那位吧。」
「不敢當,只是希望自己的故鄉,可以更好的走在,去往沒有任何痛苦的美好未來的道路上,為此默默努力的一員而已,」二夜輕輕的笑笑,「並沒有做那麼多值得被如此誇獎的事情。」兩人就這樣進行著模式化的交際對話,互相禮讓,也並非願和對方過多交流。
「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我只是肩負著職責,來這裡進行該做的工作,這個法陣是月夜界特意設立在此地的,如你所見,是為了封印那個怪物,」二夜說,「我的任務,就是在法陣漸漸被削弱的時候,來修復和鞏固。」
他將手槍收回到褂子里,能夠射出火炮一樣的光束的,竟然只是這樣一把小型的手槍,槍口處安裝著奇怪的零件,多半是用來增幅魔力,所以能夠釋放那樣威力的攻擊。
「是嗎,例行公事的啊,」萊爾覺得眼皮沉重的像是要在一起扭打,「大家不是什麼敵人,能不能幫我個忙,算我求你了。」
「我的朋友,在受著傷,我在來的路上,有在樹榦上留記號認路,拜託你,幫我把他們送到山下治療,拜託了。」他說著,身體就倒在了地上。
二夜看著萊爾昏厥在地,搖了搖頭。
「你也是個,需要得到治療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