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夜色悲喜
既然不是大事,在筵席上就不要叨擾了罷。百裏子衿眸光幽深,餘秋生何時也這樣不懂規矩了。
餘秋生看著百裏子衿的麵色,想必是有些薄興和微醺,不願被打擾。便也不再糾結,將信收了下來,等待明日再呈給皇上。
總歸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一月後,梅樁城城主大婚,邀請皇上蒞臨。娶的是梅樁城的一個富家小姐,顏希。
其實皇上怎麽會親臨呢?最多也就是備些厚禮,表個心意。
梅樁城城主的邀請函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梅樁城城主以前是那樣尷尬的身份,娶個富家小姐,而不是官家小姐,大抵是可以讓皇上安心的。
這晚,月明星稀。百裏子衿的確多酌了幾杯,神情之間添了一絲恍惚。
大炎的規矩,等皇帝離席之後,稍等一柱香時間,然後底下的臣子和貴夫人才能離席。
百裏子衿看著月亮已越發朦朧,從枝葉之間淡淡傾瀉而下。他唇邊緩緩勾勒出一個好看的弧度:“諸君且先飲著,朕先走一步。”
“恭送皇上。”林南、慕老將軍和李太尉,還有其他幾個臣子出席來,恭敬跪地行禮。
百裏子衿離了席,從後間緩緩走了出去,餘秋生隨後跟上。
月色如水,汩汩流淌。薄紗一般的淡黃,輕輕散散籠罩在百裏子衿孤獨的身上。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流華宮。那樣熟悉的地方,甚至都有些比他的寢宮更來得親切。
百裏子衿看著那門,磚紅色的門,眸色之間添了一抹深沉。
他曾經在這裏望了那麽久,或欣喜,或失落,或安寧。而如今隻剩了滿心的失落,他愛的人,不在這裏。
那流華宮,也不過是一座孤獨的宮殿罷了。
推門走進院裏,映目一樹梨花在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輝。嫩葉和花骨朵之間摩擦生籟,發出簌簌的妙音。
百裏子衿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能做些什麽。或許他隻是懷念她,懷念從前。
那些日子的美好,一點一滴,都在他的心頭。流華宮,承載了他們多少恩愛歡樂,又承載了她多少歡顏笑語和心酸淚水。
將她困在這裏,囿在這裏,是他委屈了她。
她本能有更廣闊的天地。或者本能尋一個溫厚老實的男子,待她一如既往,給她一生一世的溫柔。
也不用跟著他受了這些苦。
百裏子衿心頭有些沉,抬眸間不經意卻看到了偏殿內的燭火隱隱約約閃亮著,整個屋子都氤氳在溫馨的暖光之中。
他心頭狂跳,腳下步子不由加快。明明知道不可能是她,但就是忍不住心頭湧出的希冀。
果然不是她。百裏子衿推門那一霎那,便看見一個陌生的,又好似有些熟悉的女子溫婉坐於玫瑰木凳上。
那女子聞門動聲扭頭看來,卻看見了皇上的麵容,她眼睛裏瞬間閃過驚喜。
“皇上……”她趕忙從凳上站起來,福身行禮。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百裏子衿眸光幽深,夾雜著一絲不悅。流華宮是玖兒的寢宮,怎麽能讓別人隨意居住!
風從外麵吹進來,春日裏乍暖還寒,尤其在深夜,更是寒意涼涼。
那女子眼睛裏閃過一絲難過和失落,隨後又是鋪天蓋地的委屈,聲音低低道:“皇上,臣妾是貴人趙氏。”
貴人趙氏?百裏子衿淡淡辨別,才發現是趙子龍的妹妹,趙月蓉。
那晚她是被太監們用錦被裹著抬著進的養心殿,從他的被角處爬了進去。他隻瞥了一眼她含羞帶怯的表情,便全程沒有再看她。
百裏子衿緩緩看向趙月蓉。幾個月不見,她變了很多。整個人較入宮時豐腴了一些,性子也沉靜了下來。
適才心思不在她身上,一時便沒有認出來。
“你為何會在流華宮?”百裏子衿眸光幽深,緩緩問道。
後宮裏的這些宮殿中,每個主位的妃嬪可以居住一個宮殿。而貴人、常在、答應等這些位分低的妃嬪,隻能居於宮殿裏的偏殿之中。
每個宮都要有一個主位娘娘。主位娘娘是對位分低的妃嬪有懲罰權的。所以所有偏殿的妃嬪一般都會可勁巴結本宮主殿的娘娘,和她們搞好關係。
慕玖有些特殊。她進宮之後,流華宮再沒有住過其他人。是百裏子衿特意囑咐過的,流華宮隻屬於明妃。
“回皇上,臣妾前月裏求了內務府掌事大人,才搬到了這裏的偏殿。”趙月蓉神色之間有些委屈求全,柔弱的肩膀微微顫抖,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內務府現在是誰掌事?”百裏子衿回頭問身後的餘秋生。
餘秋生想了想,彎腰道:“回皇上話,是孫公公。”
“找個人把他替了。”百裏子衿神情之間有些厭煩,緩緩道。
“是。”餘秋生行禮記下了。
百裏子衿淡淡頷首,然後向前走去,看著趙月蓉蹲得有些腿麻的模樣,又想起趙子龍將軍的忠勇,還是緩緩道:“起來吧。”
“謝皇上隆恩!”趙月蓉麵上滿是喜悅和歡樂。笑逐顏開,眉眼彎成了一條月牙。
百裏子衿看著趙月蓉的笑,此刻突然想,如果麵前對他笑的人是玖兒多好啊,他好像很久都沒有見玖兒笑過了,對著他。
“明天收拾一下行李,朕會讓內務府為你重新安排一個住處,從這裏搬出去。”百裏子衿淡淡道,聲音低沉平靜。
“皇上,臣妾喜歡這個地方,可不可以不搬呀?”趙月蓉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小模樣可憐巴巴地看著百裏子衿,眸色裏的水汪汪好像都能溢出來。
可她再裝純潔,都不是真的單純。百裏子衿看到趙月蓉眼底的一絲心機,不禁有些厭煩。
“朕會為你安排一個好住處。”百裏子衿微掀唇角,緩緩道。
“皇上,”趙月蓉的聲音裏添了一絲撒嬌和發嗲,然後她裝作不經意地靠近他,突然聞見了他身上的酒氣,溫柔似水的眸盈盈一水間便流轉,“臣妾給您做一些醒酒湯吧?”
“你動過流華宮小廚房了嗎?”百裏子衿微一揚眉,淡淡問道。
“還…沒有。”趙月蓉咬住了下唇,似乎很是愧疚。
“那就不要動了,明天從這裏搬出去,”百裏子衿眉間抒解了些許,看著趙月蓉的忸怩作態,緩緩道,末了又補充一句,“還有別的東西,都不要亂動。”
趙月蓉眸裏含了淚水,滴滴垂落,款款行禮道:“是。臣妾記下了。”
“歇吧。”百裏子衿淡淡頷首,從這裏走了出去。眉宇間凝在了一起。
既然已經有了肌膚之親,那他會對趙氏負責。但是情愛,卻是無法給予了。
趙月蓉看著百裏子衿決絕的背影,神色莫名。指甲掐到了肉裏。
月光清寒,如銀紗落水。百裏子衿緩緩走上正殿,走進慕玖之前所居住的寢宮。
一切仿佛還是玖兒未離開時的模樣。梨花桌旁,仿佛還依稀可見她笑意盎然的麵龐,那時他擁著她,細細用唇描繪著她的眉眼,她的唇。
點點滴滴,繾綣美好。
梳妝台上,他賜給她的首飾,她一樣沒戴。離別那天,她一頭烏黑長發,如墨一般飄散在肩後。
抽屜縫隙間似乎透出一個紅色繩子的模樣。百裏子衿緩緩拉開,眸色便漸漸深了下去。
他所看見的,原來是漾舟節他們一起戴上的紅豆繩。還記得那時她初初答應和他在一起,他激動得整夜輾轉反側。
而其實真正讓百裏子衿眸色深下去的,則是再裏麵一些,靜靜放著的,他們以發為結挽成的同心結。
結發與君知,相要以終老。
一輩子太長,若沒有她在身旁,這麽長的路,萬裏河山,哪裏又有晴朗?
還記得去歲,玖兒在他麵前跪下,淚眼婆娑。絕情的話便從她那朱唇中汩汩而出:上窮碧落下黃泉,唯願與君再不複相見。
可明明說好要一同走一生。
百裏子衿內心深處襲來陣陣疼痛。玖兒。朕要怎麽,才能挽回你呢?
他拿了抽屜裏的同心結,將它小心收到了衣襟裏麵。仿佛這樣,就能騙自己,她還在他身旁。
直到回到養心殿,百裏子衿心裏的思緒還紊亂著,久久不能平複。他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又批閱了一些奏折。待到三更天的時候,才上榻入了眠。
餘秋生看著皇上,隻覺得內裏無比心疼。皇上心裏思念著娘娘啊,才會如此難以入睡。而皇上又長期超負荷工作,經常批閱奏折到半夜,身邊也沒個能說的上話的人,這樣下去可怎麽好。
他懷著滿腔心事退了下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夜色深沉,月光似水。有鳥雀從暗黑的枝幹間飛過,梨花香氣和龍涎香的味道夾雜在一起,密密麻麻沁了養心殿滿殿的芬芳。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靜然瀉下。百裏子衿便起來了。他撫過宿醉還有些沉痛的頭,緩緩由幾個宮人更好了衣。
朝會上他下了旨意,治了慕老將軍的擅自回京之罪和貽誤戰機之罪,大抵是關緊閉幾個月,閉門思過。
千萊國軍隊早已退離,因為戰爭和大炎的經濟侵略使得民不聊生,暫時是緩不回來了。
百裏子衿下了幾個方針,針對對千萊的全方位控製。
沒有別的重要的事情,便就散了朝。
百裏子衿從金鑾殿回到了養心殿,餘秋生緩緩從袖中掏出了信,呈到了百裏子衿案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