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 她想要的
暮時。
一翦微寒禁翠袂。花下重開，舊燕添新壘。春的氣息總是伴隨著鳥語花香，而紫禁城此刻卻是一片肅穆。
嚴寒，冰清。情況似乎比百裏子衿想象得還要糟糕。他本以為有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內閣控製著，朝廷不會出事。
但意外還是出人意料地發生了。
伐罪嘉宜皇後的聲音那麽喧囂，竟淹沒了所有。勢在必行。
朝堂上本來布局是除了簡卿年是新晉的翰林院修撰，兼職為皇帝做外交使之外，還有三個兩朝元老太尉，分別姓李、錢、周，算是身份最高的官員。
而此次鬧事的，就是錢太尉。先帝曾也非常重視於他，便慣了他一身臭毛病。
“皇上，”餘秋生彎著腰走進來，“李太尉求見。”
李太尉滿門清正，世代忠心耿耿。他會第一時間來求見，在百裏子衿意料之中。
“傳。”百裏子衿淡淡道。
“是。”餘秋生應下，退了出去。
百裏子衿看到旁邊的顧紫憐，沉吟片刻喚了禦前老宮女謹芳過來，她過來恭謹行了禮。百裏子衿淡淡道：“安排她在殿前做灑掃，你帶帶她。”
謹芳看了顧紫憐一眼，款款恭敬福身：“是。”
便帶了顧紫憐下去。
餘秋生引著李太尉走進來。李太尉年齡已過不惑，站如挺鬆，下頜灰白的胡子錚錚然透著傲骨，連行禮都像一陣風，幹脆利落。
“臣李桓仁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罷。私下裏沒這麽多規矩。”百裏子衿眸光幽深，夾雜著一絲淡淡的信任。
“謝皇上隆恩，”李桓仁又一叩首，才緩緩站了起來，雙手抱拳，“臣有事想向皇上稟報。”
“講。”百裏子衿微揚唇角，緩緩道。
李桓仁微一頓首，才啟唇道：“皇上，錢太尉呈上了嘉宜皇後之事以後，臣發現他有些不太對勁。於是臣未經吾皇允許私下調查了一番，首先向皇上請罪。”
“無妨，愛卿做事甚得朕心，”百裏子衿眸光深邃柔和，唇邊緩緩牽出一抹笑意，“可有何發現？”
“有，臣發現錢太尉給慕老將軍寫了一封信。軍心很是動搖。信上寫的什麽臣不得而知。”李桓仁稟報。
信。大概是一些歪曲事實的話，百裏子衿可以想象，和現在世人得知的“事實”恐怕還是不太一樣。
“皇上。”千殤突然閃現在百裏子衿身旁，李桓仁嚇了一跳，但是依舊淡定地站定。皇家總是有一些暗衛的，這種事情他略有耳聞，沒想到今日可以看到。
“查探到什麽？”百裏子衿揚眉，看向千殤。
“回皇上，慕老將軍大軍回朝。並未打出任何旗號。”千殤靜靜稟報道，左眼下的淚痣更加鮮明。
“嗯，朕知道了，退吧。”百裏子衿手裏緩緩揉撚著玉扳指，轉了個圈，又一點點滾輪。
“是。”千殤跪地，一身黑衣霎時隱退，仿佛從未過來過。
其實平時皇上和臣子商討事宜時千殤是不會出現的，但是百裏子衿用手勢召喚了他，看來皇上對這個臣子很是信任，或者是想表現一種信任。事情緊急，千殤也便出來稟報了。
千殤走後，百裏子衿的眸光又回到了李桓仁身上。
“朕明曉錢太尉和京城一個蔡姓商人已勾結上。最忌諱的就是官商勾結，看來這步棋他是非逼朕走了。”百裏子衿緩緩勾了唇角。
“臣但憑皇上吩咐。”李桓仁跪地，眉宇之間是對年輕的帝王的尊敬和忠誠。皇上即位多年，一步步他都看來，也越發對他敬佩，皇上是真的睿智果決，值得跟隨。
“辛苦愛卿。”百裏子衿淡淡沉吟，交代了他一些事情，時間便悄然靜靜流走。
夕陽從旁邊的宮殿角度斜照過來，緩緩鋪開紅色晚霞，地麵的一切都罩在一片模糊的玫瑰色之中。等到最後一抹嫣紅殘血逝盡，李桓仁才告退。
百裏子衿撫著微皺的眉頭，眉宇間有些疲憊。
無論如何，玖兒的事情都得壓下去。
慕老將軍，是他的嶽父。走到如今境地，實是不該。
“皇上，早些歇息吧。”三更天的時候，餘秋生過來為他添了一杯熱茶，老臉上滿是心酸，為這個年輕的帝王。皇上背負著江山，也背負著心愛之人。他身上的壓力真的很大，可又有誰能真正陪著他，看這山河呢？
所有的一切都要他一個人去承受。
“稍等片刻朕便去歇息了，不必在這裏值班，先睡吧。”百裏子衿微微抬眸。
“皇上不就寢，奴才也睡不著啊。”餘秋生臉上滿是關懷和心疼。皇上總是宵衣旰食，不在惜自己的身體。以前明妃娘娘在時還能說上幾句，如今……
百裏子衿看著餘秋生麵上毫不掩飾的關心，神情愣了一下，半晌緩緩上揚了唇角：“為朕更衣吧。”
“是，皇上。”餘秋生笑開了懷。侍候著百裏子衿褪去龍袍，利落地為他打點好一切才退了出去。
百裏子衿靠在雕龍刻鳳的龍榻邊上，看著這周圍的一切，明黃色，空曠的房間，微拂的簾縵。
後宮佳麗三千，他卻感到無比孤獨。
他好想她，不是隨隨便便的思念。是刻在骨子裏的愛眷，是連呼吸都會存在的摸不見看不著的影子。
她在做什麽？會不會想到他？
怕想到他也是恨吧。她那樣恨他。
若真的因為世人所謂的念師弟也還好，那天他知道念師弟逝世的第一刻，便尋了師傅去。他們的師傅是遁世高人，身懷絕技，或許真的可以使將死之人“起死回生”。
師傅曾經和他說過，其實有些人本不該死亡，當斷息的那一刻，他的生命還在。便在那一刻，就有救活的可能。而為政亦然，力挽狂瀾，往往在最不可能的時刻。
如果真的是因為念師弟，他可以和她解釋，他沒有做過任何事情，他待師弟也是有情的。
但如果還是因為他對她做下的事情……他願意用餘生所有的溫暖彌補她，隻要她回來，回到他身邊。
他真的需要她。
伴隨著輾轉反側，百裏子衿在魚肚白翻來之前緩緩進入了夢鄉。夢中有她在，低低與他敘著話，笑容明媚。
慕老將軍的軍隊若是兵臨城下，其實百裏子衿不是沒實力一搏。但是誰會和自己老丈人打仗……
還是不明事實被蒙在鼓裏的老丈人！
大炎的天氣晦澀壓抑，仿佛要變天一般，烏雲密布。哪怕是漸漸已淩晨，晨曦微露，也透著寒意。
而梅樁城這裏則還算晴朗。陽光依舊是偏愛，大把大把灑下來。大炎的市井謠言慕玖聽到了，但是她並不認為百裏子衿會任由事情這樣發展。
隻要證明她是真的死了，也便就可以了。謠言自然不攻自破。而她，就再也不用回那個紫禁牢籠了！
慕玖不知道，慕老將軍已在回朝途中，且滿心怒火。事情遠沒有她想象得這樣簡單。
她下樓去幫了幫忙，算好了這月酒館的收益。給每個店員都漲了些酬勞，大家熱情高漲，她看著便也開心。
但是，慕玖心裏還是不踏實。百裏子衿，他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男人，他想要的，就必要得到。若他還會回來……
她心裏愈發不踏實了。腦海裏不自覺便想到賢妃含笑的眸，想到百裏子衿殘忍的對待，又想到那個侍衛的猥褻……
像一場場噩夢，已經給她帶來了難以控製的心理傷害。她心底是怕的，再也不想過那種日子。哪怕賢妃死了，還會有更多的賢妃出來。
百裏子衿的猜疑，作為帝王，他沒有錯。但是作為夫君，他真的不算是良人。
慕玖想了很久，指甲掐到了掌心的肉裏麵，緩緩下了一個決定。
隻有嫁人了，他怕是才會死心。
她要把自己的餘生交給羽哥哥，那人才不能奪走。
“素兮，你看著店，我出去一下。”慕玖回頭衝素兮道。
“去城主府啊？還不快給老板備車。”素兮笑著向旁邊一個夥計道，夥計也歡樂笑著下去備車了。
慕玖唇邊也禁不住掀起了淡淡的笑意，這樣的生活真的挺好的，自由，暢快。身邊的人兒也大都純樸。這不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嗎？
酒館裏一個身強體壯的夥計駕著馬車將她送到了城主府，慕玖便打發他回去了。他留在這兒也是耽誤生意。而且她回的時候城主府定是會為她備車的，這路不近，還是不讓夥計走著奔波了。
一如既往地不用通報，她進城主府從來暢通無阻。沈羽見她主動過來，眸光裏閃過一絲驚訝和驚喜。
“外麵冷麽？你看你的手都是涼的。”沈羽執了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揉搓著她的手，緩緩為她暖熱。
慕玖沒有拒絕。侍女仆從們都退去了。她怔怔地看向了他的眼睛，緩緩啟了朱唇，聲音空靈：“羽哥哥，你願意娶我嗎？”
沈羽聞言渾身一震，眸中霎時綻了漫天的華彩。
“玖玖，你願意嫁與羽哥哥了？”他的聲音中都有一絲顫抖，溫潤如玉的麵容更顯卓然。
“荷花盛開之前，可以嗎？”慕玖不答反問，眼睛看著他的眼睛，眸色真誠。
“當然可以。你的心願，羽哥哥何時不許過。玖玖，我好開心。”他擁了她，聲音低低從她的耳畔傳來。不知為何，她竟有些想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