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她的抉擇

  半月閣，靈堂裏。


  慕玖跪在簡卿年的屍棺前，隻覺淚都早已流盡，再落不出來一滴。隻雙眼紅腫著，神情恍惚迷惘。


  如此風華絕代，驚才絕豔的男兒，竟然說失去了生命，就從此在這世上煙消雲散了？


  還記得一日日他悉心教她撫琴，那雙世間絕妙的手能彈出最動人心弦的曲調。


  其實她知道，她舞劍時，他一直在用琴聲引導她的內力。


  其實她也知道，一直都知道，從他贈予她傘的時候就知道。


  喜歡一個人，是怎麽藏也藏不住的。


  可她不能回應，她隻能裝傻，想著可以一直做朋友，甚至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待她的好。


  她多麽自私！是她害了他，是她啊！

  慕玖的肩膀不停顫抖，隻覺得渾身都承受不住了這痛苦。


  如果當初沒有服下假死的藥丸，沒有來到他身邊，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可以，尋到一個機靈似妖，靜然如水的美好女子，與他詩酒琴棋，為他洗手做羹湯。一生一世，自在逍遙。


  可是就因為她，他二十幾歲，風華正茂的年紀，便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慕玖越想越覺得心裏難過，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越……恨百裏子衿。


  趕盡殺絕，沒有想到，他是這種人。對自己的師弟，曾經促膝過的臣子，都能痛下殺手。


  其實，何必覺得驚訝呢？他可是一個連自己女人和孩子都會殺的，冷血無情的帝王。


  最是無情帝王家。她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天空依舊晦澀地壓抑著，現在僅僅才是午時，平日裏都會豔陽高照的時刻，今日，晦澀地壓抑著。


  哭喪禮節完畢，半月閣人哀痛著將簡卿年的棺材抬了出去，慕玖緊緊跟著，麵容滿是哀慟。要埋時，她的指甲死死地抓住了棺材，不願讓他們埋下去。


  半月閣人感懷地抹了淚，都過來勸她。可是，她就是不願，不願卿年一個人，在那冰冷潮濕的地底憩息。


  “再鋪兩層幹草墊吧，不然他冷。”慕玖聲音平靜，隻目光顫抖著，盈盈如玉，身子難堪重負般微微動搖。


  “……是。”一個通透些的半月閣屬下趕忙讓人向下麵鋪兩層幹草墊，然後看向慕玖道，“姑娘，厚厚實實的，保證凍不到閣主了。”


  “好。”慕玖深吸一口氣，忍不住趔趄一步，鬆開了棺材，背過了身子去。


  風吹得料峭，夾著滿滿的寒意，刮著這裏所有人的心。


  “姑娘，閣外有人找你，說是故人。”一個人跪上前來說。


  “不見。”慕玖閉了眼，她知道是誰來了，也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但是，她不想聽。


  她什麽都不想聽，隻想任性一回。


  “姑娘，那人還說，您第一想法定是不願見他，但是他不是要說您心中想的。”來稟報的人傳達這些話後皺了皺眉頭，這麽繞的句子，他實在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慕玖指尖微顫，不是說這些，那他會說什麽？

  “如此…請他到正廳等我吧。”慕玖沉吟片刻，緩緩道。


  “是。”來稟報的人得了吩咐，便退下去了。


  風吹得愈加寒了，直生生刺了骨去。看著一點點的土埋上，慕玖覺得，就好像在埋葬她的心一般。


  從此以後，不再有情愛。隻有一顆經曆殘破不堪之後變得強硬的心。


  這一刻，她終於懂了，善良，情愛，都是看不見摸不著，還會傷害到自己的曇花煙火。以後，她隻為自己而活。


  墓碑緩緩樹了起來，厚厚的土層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欲吹進墓穴裏的風寒。


  卿年，請安息。


  慕玖眸角滴落了今天的最後一滴淚，她緩緩用薄紗蒙住了自己的臉龐，站立片刻，待所有人都離去了，才依依離開了這裏。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正廳的，就如行屍走肉一般，麻木到沒有自己的情感。


  “玖玖。”本來坐著的人見她進來，便起身向她走過來。


  慕玖看向他，卻不想說話。她心情已經低落到了極點，一句話都不想說。


  “是皇上身邊的人？”沈羽的目光仿佛能洞察秋毫一般，他那麽了解她，哪怕是好長時間沒見過，她一絲一毫的情緒，他也都能深切體會。


  慕玖眸光微動，緩緩低下了頭，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唇瓣，手下攥緊了拳頭，已然默認。


  “皇上身邊的人，不代表是皇上……”沈羽看著她瘦削的身子，隻覺心底泛上來一陣陣心疼。但是，百裏子衿不是這種人，他很確定。


  “若我說是千殤，”慕玖看向他，眸中添了一抹晶瑩，“你還說不代表是他嗎？”


  千殤。沈羽眸光裏閃過一絲複雜，若是千殤，那就真的是皇上了，他，會嗎？


  沈羽還是不能相信。以他和那個人近二十年的交情，有些事情，可能他比她了解得更清楚。


  但是，他不能解釋給玖玖聽，有些事是男人之間的事情，不該說給女人聽，總之，百裏子衿不是會做那些事情的人。


  可一切的矛頭又都指向他，讓人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做了那斷情絕義的事情。


  “玖玖，你下一步打算是什麽？”沈羽看著她的眼睛，問她。


  “自然是下戰書。”慕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堅毅和執拗。


  “可你有沒有想過，以個人恩怨來發動戰爭，生靈塗炭殘害的是百姓。”沈羽緊緊看著她的眼睛，目不轉睛。


  慕玖背過了身，咽回洶湧而出的眼淚，“百姓？顧及百姓，那要麽卿年白白死了麽？”


  “不是…”沈羽拽過慕玖的胳膊，她轉身，眸光睜大，漸漸堅定地咬住了下唇。


  她就知道他要和她說這些事情，還騙她，她竟然還相信。


  “半月閣沒有懦夫！我們絕不咽下這口氣！”她的眼睛紅彤彤的，眼下腫著，像隻急紅了眼的兔子一樣。


  “炎皇善戰善謀，你不一定打得過他，”沈羽溫潤如玉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心疼，隨後又是鋪天蓋地的複雜和悵然，聲音低黯了下去，“而且，玖玖，你總是心軟的。”


  “這一次，我定不心軟。”慕玖眼眶紅熱，聲音擲地有聲。這樣大的仇恨，生與死的距離，她怎麽能心軟？她又為什麽要心軟？


  她對那個人已經沒有愛了，隻有恨，強烈的恨。


  連他折磨她那段時間，她都沒有這麽恨過他。如今，卻寒了所有心意。


  “羽哥哥，我意已決。”慕玖低了頭，眸光執拗，手下緊緊攥著拳頭。


  沈羽卻在她身旁深深歎息一聲。


  “可你想過沒有，半月閣閣主為你假死付出了那麽多，最後可能又要回到原點。玖玖，那是我最擔心的，你明白嗎？”沈羽雙手撫過她的肩膀，目光炯炯，“他想讓你有個平安安定的生活，我也是。”


  樹葉颯颯摩挲著陽光細碎，偶爾飛過的鳥雀啾鳴聲如一段殘缺的花落無聲曲。


  花落無聲，無息愛碎。


  慕玖眼中落下了淚水：“我總要給半月閣兄弟們一個交代。他們的閣主無緣無故被害死亡，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一定要一意孤行嗎？哪怕最後是兩敗俱傷，甚至是傷亡慘重，”沈羽聲音平靜如井，泛著微微的波瀾，“想必半月閣前閣主也不想看到，半月閣為他滿目瘡痍。”


  慕玖沉默了，如果半月閣在她的手下，日益衰落，那她，對不起卿年。便是辜負了他對她的期望。


  “讓我想想吧。”慕玖俏眉緊緊顰著，心思煩亂。可再煩亂的時候，都沒有人能為她撫琴了。


  沒有人可以撫平她內心的風起雲湧。


  卿年，我們，太晚。


  慕玖想，如果是先遇上的卿年，或許，或許可能有或許。然而她先遇上了百裏子衿，就那麽猝不及防地愛了。


  愛了便是粉身碎骨，飛蛾撲火。


  “羽哥哥，你說，他的下一個目標，是不是我的爹娘？”慕玖眸中添了一抹懼意和惘然，如果他真的拿她的爹娘開刀……


  她不敢想。


  爹娘是她強勁的盔甲，同時也是她致命的軟肋。


  如果百裏子衿真的對他們做什麽，她真的就要崩潰了。


  “玖玖，你別多想，他不會。而且，”沈羽頓了頓，又啟唇道，“慕老將軍為他立下了汗馬功勞，可謂是大炎的中堅力量。”


  慕玖稍微放下些心來，也對，爹爹對大炎付出了那麽多，百裏子衿，不能如此絕情。會讓天下人寒心的。


  但是，她又想，若是發動戰爭，半月閣和大炎打起來，待爹爹出戰，她怎麽辦？

  慕玖心情更加煩亂了，大炎是她的家，她要打自己的家人嗎？可是，大炎的皇帝卻是她的仇人！

  皇帝。隻他一個。是他殺的卿年！

  慕玖忽然頓悟，何必發動戰爭呢？殺他一個就夠了。也算是為卿年報了仇了。


  慕玖心思漸漸清明起來，眼裏是逐漸加深的堅定。她得好好想一個接近他的理由，不能以明妃的身份，不能牽連爹娘。


  “羽哥哥，謝謝你。”慕玖低聲道了謝，如果不是他，她今日就要因為自己的任性和不理智犯下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