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不共戴天
慕玖近來在苦練內力和劍術，雖然因得三蟲三草毒的副作用，導致起效很慢，但好在她有底子在，上手比較熟練一些。
那曲花落無聲也算練得有那麽些模樣了，即使不算極為動聽，也依稀可以品出情落琴弦的味道。
冬天的最後一場雪已經下盡，春寒料峭著夾攜北風緩緩而來。
以千殤傲決天下的武功，隻身混進半月閣也並非難事。比如今日，迎著早晨的微微而露的曦光，他便偷混進了半月閣。
簡卿年此時正坐在亭中撫琴，墨色直發隨風飄揚。其實他的習慣是晨起習劍，但是那日，他唇邊浮過一絲溫柔的笑意，那日看到希兒姑娘在他常在的林蔭處苦練劍法，他便突然改了主意。
不如就在不遠處以琴聲伴她。她的身體受過毒，三蟲三草毒副作用傷了她的內力，她需要徐徐漸進的琴聲引導。
最近希兒姑娘在半月閣，他就讓啞婆婆做了一些營養調理的膳食給她，別看啞婆婆不能言不能聽，其實越是殘缺之人，越是完美。啞婆婆是位有故事的老婆婆。
希兒姑娘的身子真的很弱，連著小產了兩次，還在第二次小產後受了那麽久的折磨。要調理過來，饒是他可號稱天下第一的醫術，也得很久。
簡卿年仿若不經意間透過枝丫間隙遠遠看到她翩躚的身影，明明是舞劍，卻仿佛在跳舞一般，優美婉旋。
他的手下頓了一個音符，眸子輕閉。半晌仿佛感受到了哪裏的風聲，寬衣袖中三根銀針破風而出。
“閣主果然好功夫。”來人一身黑衣，眸子血紅，左眼下淚痣分明。身軀趔趄一步，胳膊上插著三根銀針。
千殤躲得很快，他擁有天下屬一屬二的輕功，也隻是將將躲過了針插入心脈的厄運。
可見，半月閣閣主功力手法之高超。
“你是何人？”簡卿年手下壓在了琴弦上，嫋嫋的餘聲回響在綠竹泉源之間。
“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千殤眸中無甚情感，隻心下閃過一絲決絕。剛剛那舞劍的女子明明就是嘉宜皇後，半月閣閣主和皇後私相授受，實屬無恥。將皇上顏麵何放！
他動了，嗜血肅殺的劍出鞘，簡卿年眸中添了一抹正色，一手放了煙火彈召喚人來，一手和他交鋒而上。
初春的嫩葉簌簌而下，花朵凋零碾碎。
哪怕是初初交手，也高下立分。很顯然，簡卿年落了下風。他為慕玖製作假死藥失了大多內力，現在已經不能與千殤武力抗衡。
千殤步步緊逼，劍氣辛辣，竟是打算速戰速決。
不能和千殤硬碰硬。
簡卿年心思微動，輕舉藍袍，打算以巧取勝。卻聽千殤看著他身後喊了一聲：“嘉宜皇後！”
他聞言心下漏跳一拍，一拍足以，千殤的劍穿入了他的胸膛。血，汩汩而出。
簡卿年絕美的臉龐添了一抹蒼白之色，唇邊浮出了一縷殷紅的血絲。墨色直發貼拂在他麵上，盡管是這樣狼狽的場景，他，依舊風華絕代。
可，他的胸膛裏汩汩流出的卻成了黑血，和他的發絲一般的黑，和地獄炭火一般的黑。
熊熊烈烈。
本是琴聲霎停，慕玖心下好奇，待舞完最後一個劍花遠遠看去，竟然隱隱看到兩個人打鬥的身影。
簡卿年如今失了大把內力，怎能參鬥？
慕玖心下著急，執劍向那邊跑去。也不顧路上的枝葉牽掛和荊棘叢生，從未覺得這段距離遠過，今日卻那樣遠。
有亂草枝掛住了慕玖的衣服，她心下更加急亂，毫不猶豫用劍將它砍斷了去。
可待她過來時抬頭看，竟已塵埃落定。
就差那一會兒功夫，她在路上被絆住，無法趕到他身旁。
“卿年！”她跑到了他身邊，跪了下來扶住他的身子。
慕玖餘光不經意便看到一個人逃去的左側臉，左眼下有一顆殷紅的淚痣。
她心下狂跳，這個人多麽熟悉，多麽熟悉！
她下意識就想追出去，但是，她怎麽能拋下奄奄一息的卿年？
這時，半月閣的人終於前來了，有的快速將千殤團團圍住，有的則速速來到了簡卿年身邊。
四周一時宣嚷喧囂，呼嘯的風滾滾吹過。
慕玖看一眼遠處的爭鬥，半月閣人和千殤在苦苦糾纏，又看一眼身前簡卿年的狀況，還是決定陪在他身邊。
幾名通醫之士快速跪到了簡卿年身旁，其中一個喂他吃下了救心之藥，可他卻無法吞咽，竟生生吐了出來。
其餘的把住了閣主的脈搏，則是滿臉驚異和痛苦。那通醫之士又想將藥給簡卿年喂下，簡卿年拂過了他的手，“不必了，這毒下得深又狠，已經無力…乏天了。”
他的眸中滿是深黯和平靜，緩緩看向身側的慕玖。
“不試試怎麽知道。”慕玖眸中滿是晶瑩，強忍著不讓淚落下，奪過那通醫之士的藥便往他嘴裏塞。
他卻隻是微笑著輕握住了她的手，蒼白的麵色透著別樣的美態，強忍著血意道，“希兒姑娘…我有一個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你。”
“什麽東西我都不要，我就要你活著，你活著，明白嗎？”慕玖眸光執拗誠摯，麵上淚滴大珠大珠地落，待她這樣好的人，她今生遇見的最好的朋友，知己，怎麽可以就這樣離開了她？
沒有他，誰來說，希兒姑娘，不必客氣，我們是朋友。
又有誰來說，我走了這一圈，就遇見這一位還算可以的姑娘。
還有誰，可以在她失落時，彈琴予她？
還有誰，可以在落雪時，贈傘給她？
又有誰，能耐心悉心教她練琴，一字一句用盡心神。
“卿年，你吃下藥就好了，真的。”慕玖麵上已是淚流成河，執拗著將藥送進他的口裏，看著他胸前汩汩流出的黑色血液，她滿心慌亂。
“希兒姑娘…”簡卿年如畫眉眼緩緩綻開，似曼陀羅花一般妖冶動人。他手下掙紮著掏出身側的令牌，卻無力交到她手上，他的聲音虛弱中透著一絲堅毅，命令她，“接過來。”
“我不…”慕玖瘋狂搖著頭，梨花帶雨，滿麵淚光。
簡卿年軟了語氣，眸裏閃過一絲心痛和複雜莫辨，他想摸摸她的臉，替她擦擦眼淚，但手下實在沉重，抬不起來。隻好扯過最後一抹微笑道，“接過來…半月閣…讓你平安……尋一……待你好良人……”
好得，就像當年的百裏子衿待你一樣，可以為你細細削一個蘋果。
而我，祝福你。
沒待說完，便吐出了最後一口黑血。他的心思，至死，都沒有讓她知曉。
黑色的血，像夜裏潑墨一般，就洋灑在那樣風華絕代的他身上。不該的，他身上，怎麽能有這樣的色彩？
“卿年，卿年……”慕玖麵上更是有淚如傾，這樣好的人，卿年是這樣好的人，怎麽可以？
“閣主！”
“閣主！”
半月閣人紛紛而跪，麵上均是哀傷悲切。眸裏也都有強烈的恨意，那個人，他死定了。
“什麽？讓他跑了？幹什麽吃的你們！”突然有人激動訓斥的聲音傳來，原來是追出去的兄弟都沒能攔住千殤，看著他們身上都多少掛了彩，慕玖不禁懷疑，千殤真的有那樣厲害？
其實千殤受了更重的傷，但是，還是讓他逃了。
千殤，千殤，百裏子衿。
暗衛是隻聽從主人指揮的。
慕玖咬碎了一口牙齒，百裏子衿，你狠，夠絕情。
死亡都不能消彌你心中的魔怔嗎？偏要從我身邊，奪走待我最親的朋友。你是鐵了心要殺盡我身邊人麽？
好，你夠狠。
我慕玖發誓，這一生，定與你不共戴天。
她眸中添了一抹堅定，從簡卿年身側拿起還有他身上溫度的半月閣閣主令牌，手下緩緩幫他闔上了雙目。
時光仿佛靜止。半月閣人都看著麵前這個滿是哀慟的女子，心下複雜。半晌，慕玖張口緩緩道，“我見過那個刺客。是大炎皇帝的暗衛。”
“大炎皇帝！欺人太甚！”有人已經按捺不住手下的劍。
“欺人太甚！”半月閣所有人麵上都添了殺意。
他們並不知慕玖的真實身份，隻知道她是他們閣主珍愛的女子。近來總見她在林蔭中舞劍，想來是巾幗俠女。
如今閣主又把半月閣交給了她……
“姑娘！半月閣是絕對咽不下這口氣的！一定要與大炎勢不兩立！”眾人紛紛表明態度。
“我們定要討要個說法！”群情激憤。
慕玖斂下了眼眸，緩緩道，“大家，先辦好，閣主的喪事。”說到這，她仿佛難堪重負，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諸位放心，這口氣，我們不但不能咽下，我們還要吐出去！”
“是！”大家的眸中都滿是悲壯和痛苦，還有強烈的恨意和殺意。
陽光灼熱刺眼，閃在眼裏有種即將失明的錯覺。
簡卿年的本意是用半月閣保護她，她知道，但是，她必須為他報仇。
百裏子衿，欺人太甚。
簡卿年的喪禮，哀鳴聲響徹雲霄。天空也漸漸灰暗下來，仿佛在哀悼著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男兒的逝去。
江湖因此大亂。但不出半日，卻聽聞半月閣新任閣主已經敲定，可謂雷厲風行。可那新閣主傳聞不知是男是女，行蹤更加詭異。一時間眾說紛紜。
而此時遠在梅樁城的沈羽聽聞半月閣閣主逝世的消息時，則想得更多。
不管因為什麽，他覺得，玖玖一定會做一些衝動的事情。
“備車！”沈羽吩咐身邊的侍人。
一柱香時間後，一輛馬車在灰暗的天空晦澀壓抑下緩緩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