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卿年之心
“你們的身份，究竟是什麽？”百裏子衿微微挑眉，劍鋒隱在身後。怪不得每次去賢妃宮中出來之後都有些心神不寧，原來竟然是她們聯手給他下藥。
若是茶水中微微的劑量，那銀器幾乎察覺不出來，卻能在日積月累中蝕毒他的身體。
“皇上還記得炎華四十年的薛家嗎？我薛家多麽冤枉，就因為被強行扣下的貪字滿門抄斬，那時我才四歲，姐姐也才五歲，要不是爹娘把我們掩在了空缸裏，我們也是要死去的！”蓮兒神情激動，似乎又回到了當時，眸裏滿是恨意，“到了這一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薛家本就是貪贓，證據確鑿。”百裏子衿眸光淡淡。
“我爹娘都是好人，他們絕對不會做那種事情！就是先皇為了削弱我們薛家勢力……”蓮兒的眼裏盈出了淚水。
“當時，從薛家搜出了贓款，你爹也是承認過的。”百裏子衿緩緩道。
蓮兒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爹承認過？怎麽可能！她薛家怎麽會貪汙呢？
“你跟了玖兒那麽久，暗害她，”百裏子衿眸中掩下了心痛，聲音低沉緩慢，“沒有後悔過嗎？”
蓮兒眼中晃過一絲複雜，又很快被堅決取代，“誰讓她是皇上愛的人！”
百裏子衿眸光幽深看向她，似乎可以看到她的內心去。蓮兒的指尖微微顫抖。而陶婉瑩則一直跪在地上，手下死死揪著百裏子衿的袍底。
“來人。”百裏子衿抽走在陶婉瑩手下的袍底，她麵色蒼白。
幾個侍衛進來聽令。百裏子衿緩緩道：“將他們關進大理寺，聽候旨意。”
“是。”侍衛們將她們拖了下去，陶婉瑩連連求饒，而蓮兒則一言不說。總之世界最後是安靜了去。
百裏子衿看著自己的雙手，竟然心底有一絲輕鬆。他抬頭望月，仿佛可以看見玖兒那明媚安然的笑容。他也便笑了。
然後笑著又忍不住落了淚。玖兒，如果朕心誌能再堅定一些，是不是咱們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賢妃給朕下的毒，玖兒，朕不是故意要傷害你。朕又怎麽舍得那樣傷害你。
玖兒。朕好想你。
此時的慕玖仿佛也似有所覺，美目竟盈盈溢出了淚水。手下琴弦驟然而斷。
直到手上的疼痛傳來，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將琴弦彈斷了。
慕玖剛剛也不知道自己想到了什麽，或許什麽都沒有想。隻是好像有一個人，為她落了淚。她好像，感受到了眼淚的溫度，竟那樣灼熱。
“對不起。”慕玖轉頭向簡卿年道歉，目光裏滿是歉意，隻是配著她眉目滿含的晶瑩，竟然有突然讓人有心疼之感。
“沒事，一把古琴而已。四指連心，倒要怪這琴壞了希兒姑娘的纖纖玉手。”簡卿年淡然一笑，眸中含了灑脫。
“謝謝。”慕玖低聲道，眼裏添了一絲感激的笑意。
“無事，”簡卿年看向漸漸下得小了一些的雪和亭前那輪皎潔明月，“不早了，回吧。”
“好。”慕玖點點頭，卻見他並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禁好奇問，“你不走嗎？”
“走，”簡卿年也起身，唇邊牽過一絲憂傷的笑容，卻是半晌不動，墨色直發落在他的腰間，額前絲絲縷縷亂發飛舞。
“你有心事嗎？”慕玖站定，抬頭看他。竟然發現他的眼底滿是緬懷和傷感。
簡卿年躑躅片刻，看著她真誠的目光，還是說出了口：“其實今日，是我娘親的祭日。”
“對不起。”慕玖低了聲，她不是要故意觸碰他的傷疤。母親的祭日，他一定很傷心吧？慕玖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是自己娘親……
不，怎麽可以那樣想。隻是想，隻是想，便心痛得無以複加。但然後，她又無可避免地想到為太後哭喪那日，百裏子衿跪在她前麵的身影，是那樣的孤寂。
母親的愛，是世上最溫柔最堅定的力量，一直支撐著子女的前行。誰又不依賴母愛呢？
“希兒姑娘，”簡卿年抬眸看她，眸底竟是她從未見過的深邃憂傷，“我可以抱抱你嗎？”
慕玖看向他，他俯下身來，緊緊擁抱住了她，像個少年一般，渾身都是令人心疼的憂傷氣息。
這個擁抱，無關情愛。隻是朋友之間的取暖，讓心有片刻停留的港灣。
簡卿年心中有絲絲溫暖緩緩流過。希兒姑娘，是位好姑娘。真的，他從未見過有哪一個姑娘，能把溫柔和堅韌如此完美地結合到一起，她或許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
讓人忍不住就想靠近。記得第一次遇見她，還是因為好奇師兄心儀的女子會是什麽模樣。他走上了漾舟節他們乘坐的那艘船。
世人皆知半月閣閣主常年戴著麵具，並且變麵，變聲，縮骨，無一不精。可他不知為何，就以真麵目與他們相遇了。
他與師兄本是機緣巧合拜於同門，彼此並不知對方身份。他也曾以為師兄隻是一尋常富家公子，他的錯，忍不住去打聽，卻沒想到師兄竟有如此顯赫的身份。
這時，半月閣有了新單子。關於大炎一個官員，一個人人可做的小單子。他也不知怎麽，就去應試了狀元。美其名曰深入調查。可他的想法，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
有時候最自然的才是最迷惑人心的。每一次他的改變師兄都能認出他。而這次，師兄沒認出來。
簡卿年麵上閃過一絲恍然。至今他仍記得那天的陽光，和她嘴角牽過的笑容。
如他所言。走了這一圈，真的隻看見這一個順眼的姑娘。
可他，太晚。
太晚了。
“謝謝，”簡卿年鬆開了她，麵上憂傷散去了些許，隻緩緩牽過唇角，“我送你回房間吧。”
“好。”慕玖點點頭，轉身和他一起走回了房間。道了晚安以後，慕玖便進了屋。
簡卿年看著她的背影，眉目裏流轉出動人的溫柔。然後又緩緩收斂了去。
他的身影隱在黑暗之中，有孤寂，有落寞，刻在他瘦削的肩頭，和風華絕代的麵容之上。
雪不算大，點點滴滴。簡卿年的墨色直發漸漸被雪落得花白。她屋裏燈滅了，他才走了回去。
次日清晨，大炎紫禁城出了一件大事，炎皇頒布旨令，道賢妃為薛家餘孽所假扮，下毒殘害皇帝性命，實屬落罪。即日處死。明妃宮中宮女蓮兒與之同謀，但念其年少被惑，發配邊疆。
慕玖聽到這則消息時怔愣住了。皇上，他原來是這麽絕情，連和自己有過床第之歡的女子，還懷著自己孩子的女子，都能毫不留情地處決。
當屬叫人心寒。
而他對於蓮兒的處決則讓慕玖摸不清頭腦。為何如此寬待一個宮女，卻嚴懲賢妃呢？
慕玖想了想，決定還是不想了吧。他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冬天的寒夾著風緩緩吹來，春天的腳步還沒有踏響。
百姓們茶餘飯後談論時都說，皇上果真是仁君，竟然可以念卑賤宮女年少被惑饒她不死。
而其實是，百裏子衿看到過她的懺悔，對玖兒。哭得稀裏嘩啦地跪著說，娘娘，蓮兒對不起您，娘娘。下輩子蓮兒為您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蓮兒，也不過是被恨意蒙蔽了的女子。炎華四十年，薛家主其實不是貪汙，是起了反心。
而在孩子的眼中，則隻是爹娘被殘忍殺害。
如今也總算清明了。
百裏子衿站在高高的城牆之上，看底下秀麗的萬裏河山，隻覺無比孤獨。
沒有她，什麽，都是萬念俱灰啊。
搜宮時，經過張太醫的查驗，賢妃的藥原來是下在了茶水裏。那是種輕時會導致人心情狂躁，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重時則全然不認人，精神混亂，直至死亡的藥。
而且，母後的死，她也脫不了幹係。
果然，最毒婦人心。賢妃死不足惜，他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
餘秋生接了快馬傳來的信件，走到百裏子衿旁邊：“皇上，梅樁城來信。”
梅樁城，沈羽。百裏子衿眸光幽深，想到那場交易。他沒有能給玖兒幸福，是他輸了。
其實將江山交給沈羽，也挺好的。
他真的累了。
百裏子衿緩緩將信拆開了去，卻隻見上麵清晰寫著：
皇上乃千古一帝，英明絕世。臣不求江山，隻求嘉宜皇後。
“連屍身他也要跟朕搶嗎？”百裏子衿眸光幽深，揉撚住了那封信，拳間骨節分明。
信紙緩緩而碎，碎紙片散落在風中。
朕還是那句話，什麽都可以給你，她不行。
無論她，是生是死。她都是朕的嘉宜皇後。
端賴柔嘉，宜室宜家。
千殤悄無聲息閃出在百裏子衿旁邊，跪上前來：“皇上，半月閣似乎住進了一位姑娘，酷似嘉宜皇後。”
百裏子衿眸光依舊黯然，緩緩道：“酷似，也不是她。”
千殤抿抿唇角，想要說些什麽，但是他知道不該說些什麽。隻好沉默。左眼下的淚痣分明。
百裏子衿吩咐道：“繼續關注著半月閣。若他們要出戰，朕迎戰便是。”
不知道簡卿年的話還作不作數。
記得他說，“若她有三長兩短，半月閣定與大炎勢不兩立。”
而玖兒，已然香魂斷。這不是百裏子衿所能控製的，但是卻是他直接導致的。
“是。”千殤跪地應下，忍不住看一眼皇上黯然的眼眸，轉身消失在空氣中。
暗衛，本來不該有自己的感情。但是千殤，無比感念百裏子衿對他的器重，又心疼於像皇上這樣強大的男人卻為情所傷。
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情感，卻不能出現在暗衛身上。而出現了，則就又導致了後續有些事情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