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情自闌珊
一個時辰後，馬車便載著沈羽和慕玖到了城主府。城主府裏幾個仆從侍女迎上來，扶了他們下馬車。
幾個侍女看到慕玖，眼睛裏滿是驚異和失落，她們的城主上任以來從來沒有帶過姑娘來府裏，也從未娶妻納妾，於是她們心中都存了一分希冀和念想。
如今城主卻帶了女子來府裏，她們驚奇的同時心都碎了一地。
沈羽向旁邊的侍從低聲吩咐道：“告訴膳房，今天中午的飯做的清淡些，把辣的菜都撤掉，另外加一道酒醋提酥片生豆腐，一道素炒鱔絲，一道奶汁燉雞。”
那三種菜都是她打小愛吃的。
他回頭看了看慕玖不算紅潤的小臉，話語頓了頓，又道，“再來一碗稀珍黑米粥，半勺糖。”
“是！”那侍從應下，聲音恭敬中含著微微的宏亮。
慕玖隨著侍從的聲音看去，他的麵容無一絲熟悉。可是慕玖卻覺得他的聲音似乎她在哪裏聽過。
是在哪裏聽過呢？又想不起來。
侍從得了令欲往膳房走，慕玖攔下了他，緩緩問道，“你叫什麽？”
“回姑娘，奴才蔡報。”那侍從恭謹答道。雖然不知道這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但城主親自帶回來的，這未來的身份可差不了，怎麽也得尊重。
“蔡報，可一點兒都不菜。”百裏子衿含笑的聲音在耳畔驟然回蕩而起。
慕玖心裏咯噔一下，強自鎮定住，又輕輕問道：“你是哪裏人氏？”
蔡報抬頭奇怪看慕玖一眼，低頭答：“姑娘，奴才是梅樁城一個偏遠小鎮的人。”
“梅樁人，可是本姑娘看你，怎麽長的有點像大炎本土人氏呢？”慕玖緩緩道，目光如炬般看著他。
蔡報訕笑一聲，哈腰道，“姑娘，奴才真真是梅樁人氏呢。也許是家離大炎本土近一些，所以像大炎本土人吧。”
“不是的，大炎本土人的耳蝸彎曲的結構是大抵相似的，而我們梅樁人則和他們的很不同。你的耳蝸和大炎人形態很像。”慕玖純屬瞎編，隻是故意想套他的話。果然見他身子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眉頭輕皺，然後又是恍然大悟。
“奴才想起來了，奴才的娘親是梅樁城和大炎本土人的後代，也許是這樣遺傳給了奴才。”蔡報的話無懈可擊，但慕玖第一直覺已經判定了，他一定有問題。
慕玖幾乎可以確定他就是在撒謊。但是不承認自己是大炎本土人，還隱匿在城主府。是為何呢？他是百裏子衿提拔的士兵，按理說不該出現在這裏……
慕玖腦子快速流轉，突然想到一個可能。
她麵上不動聲色，對蔡報道：“你去吧。”
“謝姑娘。”蔡報得了令，道謝後便就向膳房而去。
沈羽扭頭問她，“蔡報怎麽了嗎？”
“沒事，隨口一問，”慕玖笑了笑，“他平時表現怎麽樣？”
“挺普通的。”沈羽的絲絲墨黑發縷隨風飄散，他淡淡思索，但怎麽也想不出蔡報哪點兒特殊來。蔡報是他府裏很平庸的一個仆從，不算做活差的也不算好的。
而且慕玖那套耳蝸理論他是堅決不信的，看她眼睛滴溜轉了一小圈，他就知道，她又鬼道了。
“唔，”慕玖點了點頭，在他耳邊輕聲道，“一會兒告訴你。”
“好。”沈羽也掀唇笑了，笑得溫潤如玉，似春風一般沁入人的心田。
慕玖看著沈羽溫暖的笑容，隻覺心下更加複雜。百裏子衿，竟然在城主府安排了眼線。
他那樣英明睿智的帝王，也會做這種事情嗎？
看來，還是她不夠了解他。她麵前的他，一直都是光明的，磊落的，可是他的所有陰暗麵，她從來都沒有見過。
所以，這才是不愛吧？隻把美好的一麵展現給對方，而心底角落裏的灰塵都緊緊藏著。讓她無法觸碰他真正的內心。
“羽哥哥，我懷疑，蔡報是皇上派來的眼線。”慕玖與沈羽對麵而坐，侍從婢女們都退了出去。
她的眼睛清澈能見底，隱隱透著對皇上的疏離。沈羽愣了一秒，她和那個人，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麽？
明明是那麽相愛的兩個人。
“皇上在臣子府裏安排眼線很正常玖玖，是誰都無所謂，不必放在心上。”沈羽竟是豁達，唇邊掀起了一抹春風般的溫潤笑容。一身素白色衣袍更襯出他如雪的肌膚，黑色柔亮的發絲垂到腰際，唇裏吐出的話卻是讓慕玖驚異。
很正常？
這樣毫無信任的手段，卻是正常？
慕玖覺得自己真是不了解百裏子衿，他的事情，她通通都不知道。
“玖玖，是有人為你製作了假死藥麽？”沈羽忽然想到她利用死亡出宮，定然是食了假死藥。
他略通些醫理，假死藥那樣的藥物，是要煉製者消耗大量內力和心神才能凝煉而成。藥丸成，煉製者定內力虧損，嚴重者還可能會反噬而亡。
“嗯，是一個很好的朋友。”慕玖眼睛彎了彎，那人的恩情，她此生難忘。
“你此後見過他嗎？”沈羽問。
“還沒有……”慕玖凝了凝眉，緩緩問沈羽，“怎麽了嗎？”
“煉製這種藥會大費心神，玖玖，那人待你是真的好。”沈羽目光如炬，透著淡淡的寵溺。他的玖玖長大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此明媚美好的她的身邊，又怎麽會少了愛慕者呢？
慕玖並未察覺沈羽話中有話，她隻是心下複雜。想不到簡卿年為了救她竟然付出了這麽多，不知不覺她欠了他這麽多人情債，她何以為報啊？
她和簡卿年之間的感覺，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沒有很親近，也沒有很疏遠。朋友的距離，剛剛好。
慕玖覺得，認識他這樣的朋友，真是她的幸運。
食過午飯之後，她便告別了沈羽，道有時間還會來玩，就回去了。
走到半月閣閣口時，已是黃昏。她出示了令牌，守門的人看到令牌二話沒說就放行了。這讓慕玖對這令牌更加好奇了，這麽其貌不揚的令牌，天色還昏暗著，萬一有人偽造一塊豈不是會給不懷好意的人進來的可趁之機？
不懂。
她搖搖頭，款款向自己屋裏走著。卻在此時聽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琴聲。娓娓動聽，繞梁不絕。最重要的是，那琴聲，竟然無比的熟悉！
安然和悅，如珠玉盤。
日日夜夜煩躁難以入睡時的陪伴，竟然又在此地聽見。慕玖心跳如兔，也不再想著回屋，而是緩緩尋著琴聲向前走去。
月色如水盈在淡藍色天際。有雪花淡淡飄落，今年冬天的第三場雪，在黃昏時分悄然而至。
行走間，慕玖的頭發上飄落了白色的雪花。而與此同時，皇宮裏百裏子衿的長發則和雪花融為了一體。
他在流華宮外站了很久。久到他都想抱怨一聲，玖兒為什麽不出來迎接他了？
難道是今日貪懶了麽？
百裏子衿眸光裏充滿了懊悔和心痛。他也不知怎麽，前些日子脾氣出奇的暴躁。現在想起來，他都想殺了他自己。
怎麽會那樣傷害她？
母後說過，如果要給玖兒後位，有一個條件，便是寵幸趙月蓉。母後以死相逼，他不能不孝，強行立後。於是，他妥協了。可是沒有想到卻讓玖兒看見了去。
他想和玖兒解釋，但一直沒有時間。母後的病越來越嚴重，再到後來，母後立了遺囑。她說，衿兒，母後隻有這一個臨終夙願。
母後已經奄奄一息，這個女人，半生都在為他操勞。他又怎麽能，連她一個臨終願望，都不滿足她？
下個月，太後喪期內，不宜大肆鋪張。隻走簡單形式，他就要立賢妃陶婉瑩為後了。
而玖兒，他已經傷透了她。她在天上，也一定不會再原諒他了吧？他無所謂了，立誰為後都無所謂了，反正，他的後，他的妻，一直在他心裏，一直都隻有她一個人。
百裏子衿躑躅了那麽久，還是推開了流華宮的大門。流華宮的宮人已經分到各個宮裏了，整個宮寥無人煙，像是從未有人居住過一樣。
怎麽能呢，百裏子衿看到茶杯上的灰塵，看到梳妝台上的空曠。如果玖兒回來了，看到這一幕，又是怎樣的心寒？
百裏子衿仿佛魔怔了一般，從旁邊架子上拿過了抹布，去水龍頭裏洗幹淨，冰涼的水打在他手上，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涼，隻是更加多的心疼，玖兒那些日子沒有熱水，每天都要受著這冷水的折磨吧？
她嬌嫩的雙手又怎麽受得了的。他的玖兒，他竟然帶給她那麽多的苦。
說好愛她，他卻總是傷害她。
他將桌子，茶杯細細地擦了一遍，又將屋內所有的家具擺設都擦了一遍。最後將床榻被褥也整理好，不經意間，他便看到了他們的同心結。
結發與君知，相要以終老。
可是他們還沒有來得及走到白頭，她就永遠地離開了他。
百裏子衿骨節分明的手握緊了那個同心結，放到了他心髒的位置。這是她留給他，唯一的念想了。
什麽時候可以結束呢？可以逃了這秀麗江山，尋她而去。
他好累。
百裏子衿靠在牆上，隻覺得身心都疲憊不堪。他的手頹然垂在旁邊的枕木旁，卻突然觸到了一個紙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