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冷梔苦茶
外麵陽光正好，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如千絲萬縷的金線，直照進人心底去，帶來一股難以抑製的烘然暖意。
慕玖卻感覺自己冷得沒有一點溫度。如同置身於冰凍三尺的寒天雪地裏。她怎麽也想不通，人世間的事情難道真要變得如此之快嗎？
上一秒還在她耳畔溫柔呢喃的人，下一秒已經在與別人抵死纏綿。
不知道他擁著別人的時候，會不會想到她的臉？
他們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她都以為他就是她一個人的夫君。但不是啊，她忘記了，他有後宮佳麗三千，那些，全是他的女人。
而她呢？不過是他寂寞時的一抹消遣嗎？還是得到了就不會再珍惜了呢？還是，變心了呢？
想到最後一個結果，慕玖的心狠狠一顫。
流華宮裏的梨樹光禿禿的，隻零星掛著點寂寥的枯葉，院裏池子表麵覆了一層寒冰，魚兒都躲在下麵不敢出來。
有公公執了聖旨過來，後麵跟著的人好像還拿了什麽，蓮兒和荷兒從窗前注意到後輕聲在慕玖耳邊道，“娘娘，有公公過來宣旨呢，皇上有旨意給您。”
旨意？慕玖從凳上款款站起來，荷兒忙攙扶住她緩緩走向正殿。
流華宮正殿裏地板擦得鋥亮，偌大的宮殿寂靜無聲，如古井一般無任何波瀾。
那公公站定，身影正好擋住了門外的陽光，拉長音調道：“明妃娘娘接旨。”
“臣妾接旨。”慕玖緩緩在聖旨前跪下，如同跪在了皇上腳邊。那一刻她突然感受到了她和百裏子衿之間的距離。他是皇帝，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
那公公緩緩展開明黃色的卷幀，麵色沉肅地宣旨，聲音是宦官特有的尖細：“奉天承運，皇帝召曰：明妃慕氏，賢良淑德，性情溫婉，深得朕心。故予其協領六宮之權，代掌鳳印。望汝於朕秋獵期間協助太後管好後宮。欽此。”
“謝皇上隆恩。”慕玖叩首答謝，心思莫名。她的眼睛看不到，定是做不了什麽的。那予她這樣大的權力有何意義呢？
她知道，宮裏妃位的還有幾位，隻不過和她沒有來往。
那這聖旨，是他用來保護她的對嗎？
他心裏其實還是有她的對嗎？
慕玖生怕自己多想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已經為他的一點恩情而心存感激了。時過境遷，世事變得這樣快麽？
慕玖勾唇淺笑，雙手接過那公公手裏的聖旨，由蓮兒扶了起來。
隻聽那公公笑著道，“恭喜娘娘。”
荷兒明慧，遞上一澱金寶，那公公臉上的笑更泛濫了，臉上老肉縱橫。
他身後跟著的一個小公公小心翼翼上前將鳳印遞上來。荷兒在慕玖耳邊悄聲說：“娘娘，遞鳳印呢，您伸開雙手就好。”
慕玖依言伸開雙手，就感到手上一沉。她心下頓時如同漾著一澄清泉般緩緩流動著莫名的情感。那是母儀天下的象征，而她，不過是代為掌領而已。遲早有一天要還給另一個女人。
她的生命，也要走到盡頭了呢。
慕玖本是無畏，但是，如果最後的時光還沒有他的相伴，她忽就覺得自己的一生滿是倉惶。
生命的最後三個月，都不能讓她完完整整地擁有他嗎？還要與那麽多人分享他，她感到自己的心碎成了漫天的殘瓣。
又黯然萋萋飄落。
宣旨公公最後道了聲告退便走了，流華宮又恢複了如古井般的寂靜，靜到她覺得心裏一片荒涼，長滿了快要發黴的雜草。
蓮兒和荷兒見慕玖麵上不豫，話頭上的恭喜就又咽了回去。
荷兒緩緩扶過慕玖的手，聲音輕柔，“娘娘，雖然快冬天了，但禦花園還是有很多花綻放，馥鬱芬芳的。奴婢陪您去走走好嗎？”
“是啊娘娘，禦花園的梅花開得最美了呢。”蓮兒活潑道。
慕玖實是沒什麽興致，但，走走也好吧，就當散散心了。
她點了點頭，恍惚道：“好。”
荷兒便攙著慕玖往外走去，眸裏是濃濃的心疼。娘娘眼裏的傷心那麽明顯，皇上坐擁三千佳麗，娘娘以後的傷心還多呢。
每天都傷心，日子還怎麽過？
荷兒扶著慕玖在禦花園緩緩走著，沿途為她細細講著路過的風景。慕玖默默聽著，風拂過她的發梢，夾著花香輕輕撥動她的琅琅心弦，但自是柔腸千結，又能疏解多少呢？
他已經入住到了她的心裏，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便都能牽動到她的心。
“娘娘，對麵走來一位大人，似乎剛從太後宮中出來。”荷兒看到前麵一個素白衣袍的蕭然男子，戴著銀邊官帽向這邊走來，便在慕玖耳邊輕聲道。
後宮一般是不經見外臣的，所以荷兒並不知是哪位臣子。
“大人……”慕玖想著，禦花園怎麽會有外臣呢？
“微臣參見明妃娘娘。”耳畔忽然響起如玉磬一般的男子聲音，慕玖心中微怔，聽這聲音……是簡卿年？
“簡大人怎麽會在禦花園呢？”慕玖淡淡問道，話尾有一絲疑惑。
“是太後傳喚臣交代了一些事宜。”簡卿年輕描淡寫道，緩緩看向慕玖，卻忽然發現她的眉宇間仿佛有化不盡的憂傷，麵容恍惚迷離。
她怎麽了？
“娘娘可是遇到了什麽煩心事？看您麵色蒼白……”簡卿年聲音平和寧靜，透著一絲幾不可覺的關心。
“沒有，大概是天氣鬧人吧。”慕玖微微笑道，唇邊勾起了一抹溫婉的笑。
簡卿年看一眼天邊燦爛的陽光，明媚安然，傾瀉而下。天氣鬧人……
他還沒有接話，就見一個宮人神色匆匆走過來，向慕玖道：“娘娘，可算找到您了，太後娘娘請您來慈寧宮一趟。”
“本宮此刻便去，”慕玖收斂心神，又轉向簡卿年依約所在的方向，淺淺笑道，“我早走一步了。”
“恭送娘娘。”簡卿年扯過好看的唇角，緩緩笑道。慕玖朝他的方向點點頭，便隨那宮人離開了。簡卿年看著她身姿單薄的背影，神色莫名。
慕玖款款走進慈寧宮，心輕輕提著。她想不通，太後傳喚她是有何事？
荷兒扶著她走上前去，在殿中間站住。慕玖向太後行過禮太後便賜了她在旁邊座。又和藹地問道，“孩子，眼睛看不見，每天很辛苦吧？”
“回太後，習慣了就還好了。”慕玖輕輕笑道，掩不住眼底的淡淡傷感。
“你也是個體貼孩子，哀家知道，你愛皇帝。他有你是他的幸運。”太後緩緩道，眼角眉梢裏是和善的笑意。略微褶皺的手輕拍了拍了她的手背。
“這是臣妾的本分。換作是任何一個妃嬪，都會這麽做的。”慕玖低眉輕輕道。手下揉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角，眼睛看不見讓她的心在麵對外界時有一種天然的恐慌感。
“太後傳喚臣妾來是有什麽話要與臣妾說嗎？”慕玖問道。
太後緩緩滾動著手中的佛珠，仿佛想到了當年，神色之間有些恍然，“以前，先帝的寵妃李氏也為先帝擋過一刀。”
慕玖的目光靜靜的，她有預感，這定是隱藏著一個大故事。
太後的目光愈加深遠：“皇上極為愛重她，給了她三千寵愛，隻可惜紅顏薄命。後宮總是如戰場一樣，後來哀家才知道，先帝心底的人其實是王氏，為了保護她才將李氏推出來，成為眾矢之的。”
慕玖神色複雜，淡淡聽著。
太後端起茶杯來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又道，“先帝的心藏得很深啊，連哀家都差點被騙過了。他將心愛之人保護得真好，但他低估了後宮三千寂寞女子的嫉妒。王氏最後死的時候還是沒能閉上眼睛。”
“明妃，你明白嗎？皇帝是真心愛你的，但是他的愛有時就可能會讓你喪命。不如想辦法讓皇帝雨露均沾，也為自己謀個安詳晚年。”太後的話緩緩的，卻讓慕玖靜了很久。
倏爾太後又淺淺笑了，“哀家知道你聽不進去。”
“臣妾不敢。”慕玖低著頭，閉了眸，感受著心底莫名的流動。而眼眶裏的淚水含在那裏，未曾下落。衿自從與她在一起之後便未去過別人宮裏，但她現在也不確定，慕玖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又怎麽能左右他？
“臣妾的話，皇上現在大抵未必聽得進去。”慕玖低著眸，掩下眸底流轉的受傷，緩緩道。
皇上去遊獵也未曾帶她，昨晚更是深夜帶香而歸……
他的心在誰那裏，慕玖也不清楚。
太後輕輕撥動佛珠，提點道：“語言總是沒有行動有力量。作為後宮執掌鳳印的首位妃嬪，你該是為皇帝多納幾個可心人才是。”
慕玖猛地抬頭，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可細細想來之後，竟然也是合情合理。
替皇上選妃納侍，綿延子嗣。是執掌鳳印的她的責任。
“不提來年開春的選秀，眼下趙子龍將軍的妹妹年芳十六，也正是花一樣的年紀。”太後抿了一口茶水，又緩緩出聲道，唇邊的笑意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