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如斯長夜
趙月蓉眼睛裏湧出了點點滴滴的希望，身影卑微又嬌弱，眼底隱藏著成竹在胸的理所當然，仿佛已然勝券在握。
百裏子衿淡淡看著她不語，那眼神不算犀利，但仿佛能看進人心底去一樣。趙月蓉心跳開始加快，她有些畏怯地躲開了他的目光，娉婷行禮，眼角滴出幾粒淚珠，聲若黃鶯婉轉道，“民女僭越了，民女隻是情之所至，民女是真心愛慕皇上……”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尷尬。百裏子衿眸裏蘊起了寒意，耍心計的女人隻會討人不喜。想不到趙將軍那樣忠勇剛正的人，竟會有這樣的妹妹。
趙月蓉見皇上不語，心緊緊提了起來，咬著下唇也不再言語。隻一眼水眸盈盈地看著百裏子衿，那水靈靈的模樣任哪個男人看了都不忍拒絕。
百裏子衿卻隻緩緩壓下心中的惡寒。她是子龍的妹妹，他給她三分麵子，希望她能識相一些。
氣氛愈加尷尬了起來。幸而此時出殯時刻到了，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向百裏子衿行過禮後將棺材抬上了行棺車。
趙將軍隻有一個妹妹，自小嬌寵著，定是做不了什麽活。這次葬禮是皇家主辦，趙將軍生前的戰友們也來幫忙，從布置到采購再到詳細流程。
趙月蓉見哥哥的棺木被抬走，就仿佛一瞬間把她的心抬走了一樣。親人間的牽絆讓她心中悵然若失。
她此時也顧不得糾纏百裏子衿了，隻失落地跟在行棺車後麵走著，每一步都踏在心上，踩碎萬滴心淚。
出殯儀式舉行到很晚，漫天的白紙錢款款而灑，街頭是主動披麻戴孝的老百姓，哀樂奏起，全民哀鳴。趙月蓉亦一路走著落淚著隨著趙子龍的棺車離開府中，離開他們的家，葬入冰冷的墓地。
她仿佛才恍然驚覺，哥哥是真的離開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莫大的悲傷瞬間席卷了她的心扉。
空明的夜晚寒意濃重，天地間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晦澀壓抑的寒霜入骨冰冷。秋末冬初總是這樣，寒得仿佛真正的冬天已經來臨了一樣。
陵園墓地裏，大家將趙將軍的棺木靜靜放置，又款款埋上了土。最後豎起一塊豐碑。
鎮西大將軍趙子龍，忠勇剛正，金刀鐵馬。獻身國家，生死以之。是以為民族英雄。
百裏子衿看著趙將軍冰冷的墓碑，靜默非常。他一言不發佇立在那裏，不知在想什麽。
趙將軍生前的戰友與下人陸陸續續離開了，不是親人，誰也沒必要在這滿是死人的陵園裏呆太久。
風颯颯吹過，一時間這裏隻剩下了百裏子衿和趙月蓉兩個人，宮人們在不遠處，有一段距離。靜靜候著聖駕回宮。
吾皇情義深重，必是深深緬懷著趙將軍。
一陣夾帶著嗖嗖寒意的晚風瑟瑟吹過，趙月蓉不禁打了個寒顫。她跪在哥哥墓前，臉上的淚光被風吹散，她孱弱的身子不住地在越來越寒的風裏瑟瑟發抖。
但她不願離去，離去了，誰守著一個人的哥哥？
而且，皇上在陪著她，她能感覺到，皇上不僅是個好皇帝，還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不會把一個弱女子留在這裏。他也不會催促她早些回府。
也許是風太涼，也許是墓地太過陰森，趙月蓉臉色越來越蒼白，倏爾，款款昏了過去。
剛好地倒在了百裏子衿腳邊。百裏子衿眸光愈加幽深。他蹲下身仔細端詳著她睫毛輕顫了幾下，他心中諷刺，手本是欲抬起她的下巴，卻突然想到什麽般頓了一下，還是抱起了她。
北風蕭瑟著，小草被吹得直不起腰來。餘秋生和宮人們看皇上懷抱著趙月蓉穩穩走過來還有些驚訝和八卦心理的興奮。宮裏又要多一位小主了呀！
但待他們迎上去才發現趙姑娘是昏迷了的。
餘秋生不愧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兒，慣會體察聖意。見百裏子衿的眉間略有不豫，忙指揮幾個宮人接過皇上手裏的人。
百裏子衿撣撣衣袍，女子身上的香氣太過濃厚就會有些刺鼻，他知道這一刻不該想些旖旎的事情，但他還是想念慕玖身上甜而不膩的馨香。
他淡淡吩咐幾個宮人道，“你們將她送回府中。”
“是。奴才領命。”三名宮人叩首應下。
百裏子衿獨自在趙將軍墓前站了一會兒，才緩緩走上了禦用馬車，車輪轉動間駛回了紫禁城。
月色分明，淡淡如紗銀輝緩緩灑落。百裏子衿掀開簾子，抬首望月，心下莫名複雜。他對不住趙將軍，其實他知道是誰害了他，小易，一個孩子，怎麽可能那麽快地將消息透漏出去。
但是，對不起，子龍。
他看向那明月，它如一盞夜燈般掛在天上，給這黑漆漆的夜晚帶來了一絲光亮和溫暖。
月光很亮，但真的可以指引方向嗎？
不約而同地與此同時，慕玖也亦抬首，不同的地點，同一個時間。她細細感受著眼皮上盈盈的光彩。今夜的月光一定很皎潔。她雖什麽都看不到，但她能感受到，她甚至還仿佛聽見月光從颯颯的枝葉搖曳下圈點縫隙中流瀉出來的聲音。
“什麽時辰了？”她心思微動，輕輕問身旁的蓮兒。
“回娘娘，已亥時了。您早該就寢了。”蓮兒的聲音嬌俏悅耳，帶些數落的意味。慕玖不禁淺笑，蓮兒什麽時候也會數落人了。
“亥時還早，再等等吧。”慕玖緩緩微笑，“他不是也沒翻別人的牌子麽？定會過來的。”
“娘娘，”蓮兒欲言又止，“皇上真的不會過來了。”
“為什麽？”慕玖敏銳地感受到一絲不對勁，聲音漸漸變得低啞，“你瞞了我什麽？他難道，真的去了別的妃嬪那裏？”
“不是，是皇上他，他還沒回宮呢。剛剛小杭子回來稟報的。”蓮兒輕聲道，聲音很低。皇親貴胄一般都會在外麵有一些相好的姑娘，這是眾所周知的。皇上可能就是在外留宿了。已經亥時了，馬上子時，這麽晚了。
就要到第二天了呢。
“可能是出去辦事了吧。”慕玖輕笑，他不是那種尋歡作樂的男人，她相信他。
時間一滴一點過去，月光也開始漸漸朦朧。
夜黑得濃沉，她的眼前亦是漆黑一片，不見任何光亮。困意緩緩來襲，慕玖眨兩下倦怠的眼，歎息一聲，纖纖四指搭在了蓮兒手上，“走吧，睡覺。”
“是。”蓮兒咧開笑容，扶著慕玖到榻邊去，床鋪早已鋪好，蓮兒為她更好衣，待看她躺下便退了出去。
慕玖有些困了，但她睡不著。她靜靜閉著眼眸憩息，多過了一會兒時間，她迷迷噔噔著就要進入了夢鄉。
這時她卻突然感覺到了熟悉的腳步聲，是他。他躡手躡腳地生怕吵醒她。慕玖心下偷笑，故意不睜開眼睛調整緩緩地呼吸裝睡。
百裏子衿走到了床邊。慕玖忽然想起她躺到了床榻的正中間，忘了為他留位置了。
他的呼吸溫熱掃在她臉上，癢癢的。柔軟的薄唇在她額間落下一吻。慕玖正想著現在告訴他，她還沒睡呢，卻突然聞到了他身上不同往常的氣息。
是女人身上的味道！那麽濃厚的香氣撲鼻而來，瞬間席卷了她的大腦。
而且，不是名貴的胭脂水粉的味道，而是一股廉價的香氣馥鬱。那就是，不是宮裏的娘娘，他出去，做什麽了？
慕玖心裏一陣委屈襲來，有她還不夠嗎，他還有別人嗎？
百裏子衿走了，腳步聲漸行漸遠。她心下怔愣愣得，汩汩流淌著受傷。
他就這麽走了？
毫不留念？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麽想，他或許是不忍心打擾她休息，不忍心吵醒她。
那他身上那麽濃厚的女人香氣是怎麽回事？外麵的風這樣大這樣涼都沒能吹散，定是緊緊擁抱過的吧。
慕玖心中酸酸澀澀的，手下揪緊了自己的衣裳，兩行清淚汩汩而下。
如斯長夜，他竟陪了別人麽？
白日，因為很晚才睡著，所以早晨醒來時已經挺晚的了。慕玖在蓮兒和荷兒的伺候下更了衣又洗了漱。草草吃了一點早飯，也有些食不下咽。
蓮兒和荷兒麵麵相覷，娘娘怎麽今日一點都沒有胃口，而且娘娘的眼圈好像有些紅腫，難道哭過了？
難道娘娘是知道……不對啊，娘娘才剛剛起床，是誰這麽快地碎嘴了呢？
“娘娘，您別傷心啊。皇上他心裏定是有您的，他隻是因為您眼睛看不到才不方便帶著您的。”蓮兒俏聲聲的聲音，夾著很多的心疼。
慕玖心中卻添了疑惑，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她不動聲色，裝著躑躅著猶豫再三問道：“皇上都帶了誰去？”
“皇上也就隻帶了賢妃娘娘，安嬪娘娘，和幾個貴人常在。去龍霖山秋獵娘娘您的眼睛不好，皇上這是在保護您，您千萬別多心呀。”蓮兒緩緩說道，還不忘最後安慰她。
慕玖抿唇微笑，秋獵？這都快冬天了！倒是龍霖山的溫泉是一絕，古來的帝王皆愛去那裏享樂，盡享情愛之樂。
她不想再想了。她也不想想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