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他們的愛
雪漫天飛舞了三天三夜,似乎要把整個世界都籠罩成白茫茫的碎瓊亂玉。雪花晶瑩如絮,遠遠看去似天女散花般美好。
但慕玖也同樣昏迷了三天三夜。她還是沒有醒。百裏子衿擁著她給她身子以溫暖,眸光凝視著她姣好的臉龐,心中悵然若失。
他知道玖兒愛雪。從小到大每次下雪,玖兒都是和她的羽哥哥一起在將軍府後院雪地裏堆雪人,然後對著雪人許下如雪花般美麗的願望。
炎嘉九年的第一場雪,她願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炎嘉十年的第一場雪,她願自由自在,隨意翱翔。
炎嘉十一年的第一場雪,她十六歲,不再說出自己的願望,隻紅著臉默默許下。百裏子衿知道不是關於他。
炎嘉十二年的第一場雪,便是如今了,她恬淡的睡顏安靜美好,他靜靜擁著她,替她剪掠漫天的雪花。
這是他們在一起後邂逅的第一場雪。百裏子衿也想和她一起堆個雪人,想得就要發瘋。忘不了炎嘉十一年,她通紅的臉。也就是那時他才恍然頓悟,她已對那人有了感情。
是啊,十年的依依陪伴,不就是最長情的告白麽?
但他不甘心,他無法忍受心愛的人依偎在其他人懷中。明明那個愛了十年,等了十年,忍了十年,盼了十年的人,是他!
於是,當聽到慕琦與太後之間的竊竊私語,百裏子衿做了一個不算光明磊落的決定。
他選擇了默許。如果沒有他的默許她們的計劃不可能進行地如此順利。
他眼見著自己的母後將“相思花”交給慕琦,眼見著慕琦以玖兒之名邀約沈羽。他沒有言語,慕琦是將軍府的大小姐,雖是庶出,身份也算得高貴。
日後若沈羽不喜她,他可以把天下所有他看得上的未婚好女子都賜給他,隻除了玖兒。
玖兒是他的生命。他不能讓給他。
還記得母後曾經與他說,“衿兒,你是皇帝。你看上的女子,就該是你的。母後本不想淌這趟渾水,母後都是為了你啊。”
他與母後在冰冷深宮中相扶二十年,沒有彼此,他們都活不下來。母後是真心愛他的,他都懂。
所以日日夜夜的絲絲悔意他從未提及。
百裏子衿用不正當的手段得到了心愛的女人,但他隻是想單純地愛她,保護她,給她一生一世的溫暖。請原諒他。
雪越飄越大,竟漸漸有皚皚之勢。冷風嗖嗖吹進來,百裏子衿起身關緊了門窗。
屋內香爐裏龍涎香嫋嫋升起,溫暖冉冉撩繞身旁。慕玖的眼睛依舊緊閉著,沒有任何蘇醒的意思。百裏子衿為她掖好了被角,又打開櫃子為她多添了一層錦被。
他溫柔地吻吻她的額頭,目光寵溺無邊,夾雜著極致的溫柔。
玖兒,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
百裏子衿注視她很久,才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倏爾披上大氅輕輕開門出去,淡淡吩咐在外殿守著的宮女照料好她,宮女們受寵若驚,跪地答是,麵頰微紅。
她們是敵國宮女,本就不奢望炎皇能給她們好臉色。像禦前伺候的她們,按例都是應該被處死或者流放的,可炎皇卻竟然像對待自己國家的子民一般,還交給她們這種重要的任務。
這怎能不讓她們欣喜若狂?
而且,尊貴的炎皇,麵容清貴無雙,風華堪然若神。他與她們說話了……
百裏子衿衝她們點點頭,便迎著風雪去了另一殿宇。梅樁國原皇帝皇後均關在牢中,而那人在翎羽殿養傷,百裏子衿眸光複雜,他和他也是十幾年相交,想不到世事無常,沈羽的身份竟是如此離奇。
而且,除了梅樁國的皇子之外,他原還有另一層身份。百裏子衿眸光幽深,手下緩緩揉撚住了拇指上的玉扳指。
雪花漫天飛舞,潔白無瑕。鋪天蓋地都是夾雜著瓊瑤玉脂的寒意。
百裏子衿推開門那一霎那,那人正端起茶杯飲水,看到百裏子衿進來眸裏閃過一絲驚異,手裏的茶水驟然溢出一些來,燙了他的手,他才回神。
他看到了誰,炎皇?
百裏子衿,為他這個敵國皇子安排了軍醫,安排了住處,如今又親自來看他……
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很驚訝嗎?”百裏子衿淡淡笑道,神色如常,隨意坐到了沈羽對麵。一如往常般泛著知己之交的感覺,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沈羽唇邊苦笑,“可惜我還是輸給了你。”
窗外雪飄如鵝毛,紛紛揚揚。沈羽突然想到了一首偶爾讀來的小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外麵飄雪寒冷,屋內卻是溫暖如春。舊友相邀著飲酒,其樂融融。但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家仇國恨,兒女恩怨,種種件件都在心頭,恐怕再回不去了。
“其實你肯為我醫治,我已然很是驚訝了。”沈羽自嘲一笑,他又怎麽不知是因了誰的福分。
果然,隨後百裏子衿便道:“朕隻是不想讓玖兒為你傷心。”
雪花漫天飛舞,白白茫茫。沈羽笑得溫潤如玉:“玖玖總是善良。但輸便是輸了,於我,你可任意處置。”
善良,玖兒的確很善良。但是對沈羽,恐怕不是善良,是情意吧?
百裏子衿緩緩揉撚著大拇指上套著的玉扳指,仿佛不經意間淡淡開口,“那天你吻她,朕看到了。”
但無論如何玖兒現在回到了他身邊,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不管她心底到底愛的是誰,百裏子衿都希望沈羽能徹底退出他們的感情。
雪花擊打著窗,絲絲涼意沁入房間內。沈羽的唇邊是更苦澀的笑意,“你還不相信玖玖對你的愛嗎?眼見不一定為實,你該試著相信她,或者說開了去問問她。”
百裏子衿淡淡挑眉,心思微動,夾雜著一絲迷惑。
“那天,是我強迫她的,”沈羽的聲音很低,半晌用白色的紋梅手帕捂住唇瓣,輕咳兩聲,絲絲血跡便彰然眼底。他扯了扯嘴角,眼眸裏添了些笑意,“還有那封信,也是我模仿玖玖寫的。”
百裏子衿看向他,眸光幽深,未有言語。
沈羽低眸,心思淺淺蘊開,“我和她打小的情意,你沒有辦法比。你不過就是先遇上了她,但十年來陪在她身邊的人是我。她難過時是我在安慰,喜悅時也是與我分享。我才是最懂她的人。”
沈羽想著,這十幾年來,和玖玖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她那樣可愛,那樣明媚,那樣堅強,又那樣美好。
身為一個將軍,她什麽苦都要吃,什麽累都要受。她從來都沒有多說過一句。隻是,在練習陣法時,她卻死活不肯用心。
那時,他便吼了她。她眉眼裏滿是委屈,還有倔強:“羽哥哥,我就不要學,我要你永遠都跟在我身邊。”
沈羽便無話可說,看著她姣好的眉眼,終是吐出一句:“玖玖,別任性了,羽哥哥怎麽會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日後我的玖玖總是要嫁人,羽哥哥更不能時時跟在你身邊了。”
他眼眸溫潤,眸底卻是清冷,他眼看著慕玖的眼黯然了下去,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他是皇上派來保護他心愛之人的,他不能僭越。
可沈羽本來以為她跟著皇上會幸福,卻一次又一次看見她紅腫的眉眼。
如今,皇上,竟然還在懷疑於她。
“百裏子衿,你就是太自負。你對她的愛對她來說是束縛,你愛她,但你不相信她,你傷害她誤會她。你給不了她幸福。”沈羽揉撚著麵前的茶杯,眸色溫潤如玉,緩緩道。
窗外雪越下越大,樹幹枝丫都要被那厚重的雪壓折了去,雖然關著門窗都能感受到這寒天裏的冰冷氣息陣陣逼人。
“朕說能給,就一定能給。”百裏子衿淡淡道,神色篤定,目光幽深深邃,如一片深海。
“是嗎?”沈羽不置可否,唇角浮出淺淡笑意,“我也沒有那命來拭目以待了。”
百裏子衿手下一頓,眸光逐漸變得幽深。
“這個還給你吧,”沈羽從懷裏掏出一塊龍鳳玉佩來,玉質飽滿流光溢彩,美輪美奐。“我一直替玖玖保存著,你知道慕琦總是要搶她的東西。”
百裏子衿接過,掌心的玉佩觸手溫潤。不沉,他卻感到了生命之重。
沈羽肯將玉佩給他,定然是出於想讓玖兒幸福。
玖兒。對她好,是他的責任,是他的義務,同樣也是他心之所向。
“朕想與你談個交易。”百裏子衿抬眸,目光與沈羽的接觸,淡淡道。
“與我嗎?我還有什麽能和你交易的?”沈羽自嘲一笑,手下撣了撣白色雲紋衣袍上的褶痕。
百裏子衿不語,隻起身,環顧四周走去桌旁,拿了筆墨紙硯來,緩緩起筆。窗外雪下得小了一些,如梨花瓣一般輕輕飄落,純潔又晶瑩,似醉人的佳釀。
沈羽接過滿是墨香的紙,眸光複雜。
與此同時,惜雪閣內。慕玖的意識漸漸明晰,惺忪著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