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半月閣主
百裏子衿和慕玖將半月閣閣主請進了屋內，百裏子衿與他隔桌對麵而坐。慕玖為他們奉上了茶水，靠近時，半月閣閣主麵具下的冷眸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又若無其事地低頭品茗。
慕玖有些莫名其妙，轉頭看向他。
他卻沒有抬眸。
隻是一手托著杯盞底，一手執著茶杯蓋，看嫋嫋熱氣騰起下幾片茶葉嫩綠黃瑩，細嫩成朵。
慕玖移開了目光。半月閣閣主唇邊輕微勾了勾，用茶水潤了潤唇瓣，細品下湯味飄香四溢，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調皮地鑽入他的鼻尖。他忍不住飲啜下一口茶水，才將目光轉向慕玖，緩緩道：
“其實有件事我騙了你。”
慕玖卻一時沒來得及在意他話語中的內容，隻一瞬間被他的聲音所驚異。沙啞中帶些慵懶，還有微微的爽朗，這明明是十七八歲的同齡少年該有的聲音！而那些天聽到的，卻是四十歲大叔的聲音啊！
幻聽麽？
她幻聽了？
“你的聲音……”慕玖疑惑地問。
“這不重要啊，重要的事情是我騙了你。”半月閣閣主眼裏添了得意的笑意。
騙了玖兒……
百裏子衿挑眉，眼眸之中驟然迸出幽深寒意。
“你騙玖兒什麽了？”他淡淡問道，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敲兩下桌子，聲音低沉。
那半月閣閣主卻仍毫無壓力地調皮地眨眨眼睛，戀戀不舍地放下滿是馥鬱芬芳的茶杯。百裏子衿擰眉，手揪上他的領子，身子微微前傾，“說。”
他卻笑得人畜無害，雲淡風輕中帶著諂媚，“師兄，師兄，別急嘛。我慢慢說。”
百裏子衿眸中帶著寒意盯了他一會兒，躑躅一瞬，放開了他。
他這個師弟，這次扮演的原是無賴的角色……
半月閣閣主裝著咳咳兩聲，然後就是大口喘粗氣，分明一副無賴的模樣。哪還有慕玖初見時那種冰冷氣質，慕玖不禁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怎麽一個人，還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樣子？
難道那些天經受過的低氣壓都是幻覺？她有些風中淩亂。
而且，他們原來是師兄弟的關係啊……
“說吧。”百裏子衿看著他淡淡開口，目光幽深。
“就是……其實吧……”他笑著打哈哈，眼見百裏子衿眸中的寒意越來越深，才微微調整，正色道，“其實那個毒，隻有一個月就會發作，堅持不到三個月。”
半月閣閣主這句話如一塊巨石驟然被拋到清淺的湖裏，霎時驚起了萬圈漣漪。
“你說……什麽？”慕玖的眼睛瞬間睜大，眸底碎了點滴琉璃。她向後趔趄一步，麵上添了悲傷。
難道她連陪衿過個年這樣小小的願望都沒機會實現了嗎？
“你別急嘛，”半月閣閣主突然拍了拍她的胳膊，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嬉皮笑臉道，“我可以施針幫你壓製到三個月。”
慕玖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了，於是臉上便顯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百裏子衿撫眉，眉峰緊皺，緩緩道，“解毒呢？有什麽方法？”
半月閣閣主沉吟了一下，收回了麵具下的臉上的嬉皮笑臉，正色道，“世無可解。”
“朕不信。”百裏子衿眸中燃了紅炭，仿佛要把一切都燃燒殆盡，“毒解相生。既有毒藥還能沒有解藥？”
“真的，師兄。”半月閣閣主看著百裏子衿，神色鄭重，目光誠摯。還夾了些淡淡的悲憫與莫名的神色。他都不知道解毒之法，世間還可能會有人知道嗎？論醫術，他可算是世間第一人。
若非慕玖所受第一種毒毒性太過猛烈，且與三蟲三草毒同為世間罕見。又即將要到了發作期，他手中一時湊不齊藥材，他也不必冒此險。
那毒，一旦發作，必無生路。這個，還能再緩三個月。
“一定會有方法的，”百裏子衿眸光冷靜淡定，隻是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他的心思。他緩緩回頭凝視著慕玖，“朕就算尋遍天下，哪怕付出一切，也一定要治好你。”
“好。”慕玖唇邊綻開一抹動人笑意，仿若一朵牡丹花驟然綻放，傾國傾城。
他們相視而笑，兩個人眉眼之間流動的滿是真摯情意。
半月閣閣主眸中很快地閃過一絲異樣，又恢複正常。
他清清喉嚨，看向慕玖開口道，“那我現在便為你施針壓製吧。”
“嗯。”慕玖點點頭。他揮袖謙讓，讓慕玖先去裏屋，慕玖揚揚眉，轉身撩簾進了裏屋。
半月閣閣主不知為何有點想笑。然後又想，怪不得師兄喜歡，如此明媚可愛的女子，誰不喜歡呢？
“師兄，”半月閣閣主沒有急著跟上慕玖，而是轉頭向百裏子衿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施針後有一些很難以預料的後遺症，你能接受嗎？”
“廢話真多。”百裏子衿掀唇，淡淡道。
他咽了咽唾沫，正準備走去裏屋，但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道：“毒性太烈，我沒有把握。如果她癡傻了或者是身體其他地方出了很大的問題，你會嫌棄嗎？”
百裏子衿眸光幽深地看向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去。他有些慌，忙打哈哈道，“我走了。走了。”
說著轉身逃也似的去了裏屋。路上似乎聽見百裏子衿的聲音，“她是朕的女人，朕會，嫌棄自己的女人？”又似乎什麽都沒聽見。
半月閣閣主嘲自己幻聽，到裏屋後發現慕玖已經著了裏衣坐好。他便不想其他了，馬上從繡著銀邊的絳色袖間摸索出幾根銀針，放到燭前稍微暈燙，放置到慕玖旁邊擺放的玉盤裏。
他神色裏添了抹認真，動作雖如行雲流水卻針針斟酌，一會兒鬢間便沁出了細細的汗絲。
慕玖早在他施睡穴針的時候沉沉睡去了。他看向她的睡顏，光潔的肌膚下俏眉緊緊顰著。他慶幸她是睡著的，不然這疼痛，實在太難忍了。
不過她也是女子中罕見的堅強，開始幾針她是醒著的，這次施針都是紮的渾身大穴，疼痛無比。但她也隻是皺眉，連哼都沒哼一聲。
真讓人刮目相看呢。
半月閣閣主穩穩心神，繼續為她施針。待一套針法下來，他已是滿頭大汗。每一針他都浸潤了他自己的功力進去，但願，能成功吧。
壓製三蟲三草毒，他也是第一次嚐試。自那日起，他已經連續三天徹夜未眠地在翻看醫書，隻為了能多一分把握。
窗外和風細潤微涼，竟是輕輕飄落了些雪花。潔白如玉的氣霧凝成的雪花漫天飛舞，倏爾便庭霞瓊瑤滿地。
她還未醒。他邁步走了出去，幫她輕掖上房間門。
誰知道她醒來會是怎樣的光景呢？漫天的飄雪也許會讓她的心情稍微好一些吧？
她們女子總是偏愛一些美而不實的東西。
就像曾經他遇見的那個女子一般，半月閣閣主笑了笑，何必說呢，本就是一個人。
他淡淡看向百裏子衿，卻發現百裏子衿眸色裏的關懷毫不掩飾地泄出，竟然如外麵的雪般耀眼。
“施針很成功，具體恢複怎麽樣就看她自己的身體了。”半月閣閣主唇角勾起，眼裏是真誠的神采。
“謝謝。”百裏子衿緩緩道謝，手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還有些不習慣，他這個霸氣凜然的師兄，還有如此和悅低謙的一麵？
都是為了屋內這個女子吧。
半月閣閣主笑了笑，唇邊浮出揶揄的笑意：“師兄可別太著急呦，大概三天她才能醒呢。”
百裏子衿淡淡瞅了他一眼，便移開了眸，緩緩道，“那毒，真的世無可解？”
半月閣閣主眸中閃過一絲惋惜和異樣，語氣中帶了一絲傷神道：“若有可能，怎會不與師兄說。有些東西，都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前的，如今，早已消失彌盡了。”
百裏子衿沉默了下來。右手捏緊了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月閣閣主唇邊動了動，想說些什麽，但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如果給了希望，再讓失望，更殘忍的吧？
“她吉人自有天相，而且還有真龍護佑，定會創造奇跡的。”半月閣閣主想了想，又安慰百裏子衿道。
可這安慰，和沒有說，並沒有什麽差別。
百裏子衿眉間鎖得更厲害了，像一座小山峰一樣。眸光悠遠。
“師兄有事就寫信給我，師弟我先走一步了。”半月閣閣主本想彎腰抱拳，卻突然反應過來，順手執起劍直立著抱拳告辭。
為了緩解那一瞬間的尷尬，他眼裏綻出了盎然邪魅笑意：“師弟也不打擾師兄和嫂子恩愛了，告辭告辭。”
“走吧。”百裏子衿唇邊勾了勾，向他淡淡頷首，緩緩道。
半月閣閣主最後衝百裏子衿笑了笑，才執著劍走了出去。
他走後，百裏子衿眸底浮出了一絲複雜。
師弟，每次都以不同的麵目示人，到底是你的玩劣，還是刻意想掩飾些什麽呢？
他的師弟，不簡單啊。
但是，百裏子衿想，無論如何，這次的事情，是該感激他的。
玖兒，還多虧了他的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