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 失手傷他
“不必，”沈羽勾唇苦笑，“你知道。作為皇子，我退無可退，梅樁國是我的家。”
家。是啊，每個人心中都有保家衛國的念想，何況他身為皇子。要怪，隻能怪他們立場不同，命運安排太過怪誕。
如果她是他，她也會這麽選擇的吧？
慕玖無言以對，內心複雜。四周一時靜謐安然。但這樣美好的環境遲早總要被打破。
風裏夾雜的寒意愈發重了，揚起慕玖的長發，貼在她的麵上。
“擂戰鼓。”沈羽率先下令，梅樁戰鼓鏗鏘擂響。他卻不動。慕玖心下微微一緊，亦下令進攻，兩軍快速交纏在一起，滿世界兵戈相碰的聲音觸目驚心。
風刮在麵上，有一種刺骨的寒沁透。
沈羽白衣勝雪，頎長的身影靜靜佇立在戰場上如謫仙臨世。
慕玖挑劍朝他刺去，他便淡淡反擊。他們從小有過很多次比武，但從未像這次一般默契。誰也沒有誤傷到誰。她於心不忍，他故意退讓。
劍花挑起一個又一個，空中劃過無與倫比的絕美劍痕。落葉紛飛中，慕玖忽然想到以前在慕府與他一同練劍，他悉心引導，循循善誘。她學不會或者學不精的，他就一遍遍教她，直到她練得完美為止。
漫天的花絮中，他是最溫柔最亮麗的風景。
而每番練完劍大汗淋漓，他就幫她擦擦臉上的汗珠，溫柔笑著道，“玖玖，今天不錯，又有進步了。”
她就覺得怎麽辛苦都不辛苦。
反而，還有種異常的甜。
慕玖有些晃神，想到那些時光，都是再也回不去的過往。
沈羽的劍忽然從慕玖麵前劃過，她心頭微跳，想也不想地將自己手中的劍直著刺了出去。當聽到劍刺入肉體的聲音時，她還有些恍然，接著是難以置信。
他沒有躲！
他竟沒有躲！
而且仿佛是張開了雙臂放下了所有防備來迎接她這一劍，又好像本來他那一晃的目的就是引誘她刺向他……
沈羽的眼眸靜靜的，流淌著的是慕玖所陌生的情愫，溫柔繾綣。她眼看著他腹部綻開大朵紅梅花，嬌豔動人。
血，漸漸茵透了他的衣袍，從內裏汩汩流出。沈羽有些站不穩，身子趔趄一步。
嘴角卻是流瀉出淡淡的笑意。
“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躲？”慕玖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竟覺得刺眼，心裏閃過歇斯底裏的難過，她看著他的眼眸，目光瀉出無法理解。
那樣的角度，那樣的力道，他是可以躲的，但他沒有。
他是故意讓她的劍刺入他的身體，他原本就打算死在她劍下！
為什麽？為什麽？
“玖玖，”沈羽的手捂著劍鋒鮮血傷口處，聲音很是虛弱，透著力盡的苟延殘喘，蒼白的唇微微揚起，“玖玖，你為我難過了嗎？我好開心。若有來生，如果是我先遇上你，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慕玖目光怔愣一瞬，默然不語，她的愛情觀很是忠貞，她不能對除了衿之外的人許下別生。
哪怕那個人是他，也不行。
他們之間突然尷尬了起來。沈羽看著她緊緊抿著唇瓣的模樣，眼眸裏閃過了失望和傷懷。
半晌，他自嘲一笑，又溫柔道，“不願意也沒關係，玖玖，下輩子，我還是你的羽哥哥，不會再讓你受傷了玖玖，我永遠守護你。”
他的目光是那樣誠摯而珍視，慕玖眼睛裏忽然盈了淚水。沈羽想伸手為她輕柔拂去，但看見自己滿手皆是血痕，隻好又收回。用一角幹淨手帕為她擦拭了去，目光溫柔，“玖玖，我從小到大，最見不得的，就是你的眼淚了。”
四周戰勢依舊緊張進行著，雙方奮勇激戰，喧囂非常。風呼嘯著吹過，他們這裏卻如一方淨土，時間靜靜流淌。
沈羽看著自己身前梨花帶雨的人兒，眸中閃過了一千種溫柔。終於能對她說出這些話，十幾年來，他捧在心尖上的寶。
他內心深處有一種放鬆，家國天下，梅樁國是他的責任，可他知道，百裏子衿的確更適合做一個帝王。
當年的事情就讓它都過去吧，那個人待玖玖是真心的好，他們幸福，就夠了。
沈羽口中吐了一汩鮮血，血跡從他的唇邊滑落，殘留滴落在他自己的白色衣袍上，這麽一會兒已是血跡斑斑。
他唇角依舊是笑容，卻在慕玖看來那麽刺眼。她慌亂著點了他的穴位，但那血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而她的劍還刺在他的腹部，紅色的鮮血混著鋥亮的鋒芒，仿佛在割著她的心一般。
寒冷地風吹過來，風幹了他嘴角的血跡，就很快又有新的鮮紅溢出來，源源不絕。仿佛就是那長江裏的滔滔之水，無法阻絕，無可奈何。
“羽哥哥，你不能死。”慕玖精神上徹底慌了，眼眸裏是無助和茫然，還有即將失去的悲痛。她抱著他，看著他身體裏她刺下的劍羽，血液絲絲縷縷染透了他的衣袍。
“沒事，玖玖。”沈羽唇邊勾勒出了更深的笑意，目光裏是安寧和柔和，仿佛春風化雨一般細潤無聲，隻有眼底的深切情意緩緩流淌。
她有多久沒有離他這樣近了？沈羽覺得，他還能近在咫尺看著她，看著她為他擔憂，他死而無憾了。
沈羽一副毫不在意的釋然，慕玖卻開始有些六神無主，羽哥哥明明麵色這樣蒼白，怎麽還可以笑呢！隻為了讓她不擔心嗎？這麽傻。她聲音裏添了一絲難以抑製的哭腔，“羽哥哥，我什麽都答應你，你不能死。”
慕玖雙瞳映著眼前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眼前的他。
她不想失去他。他是她的羽哥哥，他沒有錯。自小的情份在慕玖心裏翻來覆去，她沒有親哥哥，他便像親哥哥一樣，他是她的哥哥啊。她不想他死。
還曾記得他牽著她的手，走過那麽多或光明或黑暗的日子。
他說過，要一直陪著她的。
慕玖內心悲痛欲絕，看著沈羽腹部汩汩而出的鮮血，四周風愈發大了。
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呢？
她可以怎麽辦呢？
“去將他送軍醫吧。”慕玖此時卻忽然聽到了那個她朝思暮想的聲音，她回頭，眸光與百裏子衿的相碰，他平靜的眼眸便忽就給了她莫大的安慰。
仿佛讓她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風輕輕地吹過萬磬穀，在穀間悠悠回蕩。
百裏子衿看著慕玖為別的男人淚流滿麵，心裏沒有一點吃醋是假的。他甚至有些嫉妒他。但是，他又心疼她，心疼她的脆弱和悲傷。
百裏子衿不再看他們，隻指揮著將士抬了副擔架過來。
慕玖遙望四方，原是他們勝了，但為何，她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為何呢？她何必裝傻呢？她明明知道，這是羽哥哥以生命作的退讓！如果今天來的不是她，他未必會輸。
有將士抬著擔架將沈羽拉了上去，慕玖看到沈羽眼眸微微睜開著，胸口血泊汩汩流動。蒼白的臉色似一張白紙。她忍不住上前執了他的手，“羽哥哥，你一定要活下來，玖玖希望你活下來。不然我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玖玖你別傻了，是我學藝不精，和你有何幹係？”沈羽眼眸故作冷漠，但就這樣近在咫尺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卻控製不住地柔和下來。他的胃裏翻滾著腥氣，凝眉間口中忽的湧出一汩血，順著唇邊流過脖頸。
鮮紅色的血流在他鎖骨間綻出一朵魅惑十足的曼陀羅花，豔麗得動人心弦。
沈羽的心跳越來越薄弱，唇邊的一抹笑亦是慘淡地勾勒不出來。
慕玖心下悲傷莫名，隻覺空蕩蕩的，如活生生地被挖去了心的一角。
風撩起她的長發，在空中飄出一道彎曲的長長的弧線，貼著他的臉。
是她，失手傷了他。
“你們走得快些穩些。”慕玖心知事情緊急，也不再與他言語，隻忙囑咐將士們將他抬去送醫。
將士們低頭答是，立馬抬著沈羽去送了軍醫。慕玖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神色莫名。
萬磬穀的風吹得有些涼，冰冷冷地仿佛能沁進人的心底去。
那抹鮮紅卻反反複複映在慕玖的腦海中，她仿佛難以承受般後退一步，心中是無法言表的悲切。
如果今日羽哥哥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她會內疚死的。
雖然勝敗乃兵家常事，但是這樣的勝，她不要！她勝之不武！
而且，羽哥哥，他也是無奈的。
風，吹來又吹去，夾雜著淡淡的寒意。
心愛之人就站在那裏，百裏子衿看著玖兒瘦削的身子，內心閃過無數種心疼和複雜。
他緩緩走到慕玖身旁，攬過了她纖瘦的肩，慕玖看百裏子衿一眼，就勢靠在了他溫暖的懷中，將頭埋進他的胸膛。不一會兒，他的前襟便靜靜地濡濕。
黃沙漫天，峽穀陰冷。秋的氣息濃厚溫重。枯黃的落葉卷著細細密密的沙蔓延了整片天地。
而這方，安靜寧遠。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