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左右為難
月色朦朧看不真切，樹影在營中搖曳。慕玖心裏現在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這麽一會兒時間，她還消化不了那麽多消息。
想到柳姨娘那和善親切的麵容，她實在不敢相信，她竟然會做出那種事情。
在慕玖記憶中，她是柔弱的女子，是善良的姨娘。盡管爹爹不很寵她，她還是會盡心盡力侍奉。小時姐姐欺負她，她還會凶姐姐，然後將她抱在懷裏給她剝葡萄吃。
她說，我們玖玖真是可愛的娃娃。
她還說，姨娘疼你。姨娘喜歡玖玖。
甚至一度，慕玖心裏都是把她和娘親放在一樣的地位對待的。
真的……會是她嗎？
慕玖迷惘的眼睛看著百裏子衿，她或許還沒有發現，當她無助時，第一個想到的人，已經不再是她從小眷戀的羽哥哥。
沈羽注意到後眼睛一暗，是苦澀亦是無奈。隻恨相遇愛已晚，如果是他先遇上的她，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或者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忍痛放開她的手……
但世事又哪裏容人有如果。
如果再來一次，他也未必就能牽住她的手。
百裏子衿看慕玖迷茫的眼神看著他，是一種被全心信賴的感覺，心下頓時像有一團棉花一樣柔軟。
他安慰地揉撚著她的手心，目光似是看著她，又似乎是透過她看著以前的什麽事，百裏子衿淡淡啟唇：“玖兒，有些女子本就是擅於偽善的。其實內裏是毒蠍心腸。朕兒時也常去父皇的趙貴妃宮裏玩。她待朕如同親生一般。但是，趁朕出遊時，她竟雇了一群殺手。朕那時也才九歲。如若不是朕逃得快，後又遇到了你，她是要置朕於死地。”
慕玖眨眨眼睛，目光動容，她難以想象，一個九歲的孩童，被一群殺手追殺，好不容易帶傷逃脫，然後又得知指使者是自己從小親昵的大人。這該是多大的痛楚。
幸好，他們相遇了。
他遇到她，為他療傷。她遇到他，給她依賴。
她是他的福星，他又何嚐不是她的福星。
“待歸國，再回府一探究竟吧。”百裏子衿緩緩開口。目光靜謐如夜色溫柔。
“嗯。”慕玖點點頭，望著繁星點點，不再言語。晚風溫潤吹來，帶來一陣不知名野花的清香。
馥鬱芬芳。
回到主營慕玖已是睡眼朦朧。百裏子衿精神也不算好。今日事情太多，他們彼此也是沒了別的心思。隻著了裏衣相擁而眠。
她躺在他的臂彎之間闔著眼休憩，半睡半醒之間竟覺這幕無比溫馨。兩個人在一起，哪怕什麽都不做，都美好。
時光靜然流走，月色更加分明迷人。百裏子衿也未睜開眼睛，隻好似突然想起什麽，輕輕推一推慕玖，淡淡問道：“你是如何失去的記憶呢？”
她都快睡著了，困倦地掀掀眼皮，嘟囔著說，“摔倒了……就失憶了。”
“你又不好好走路。”他輕笑，聲音寵溺又責怪，在夜裏的靜謐映襯下更明快地漾進慕玖心裏。
“不是……”她輕輕道，聲音如蚊子哼哼般微弱，漸漸又沒了聲響。竟是已經睡過去了。
百裏子衿還想追問，見她已然入睡。便也不再言語，靜靜進入了夢鄉。
當白日的第一縷陽光照在慕玖貪睡的臉上，她揉一揉眼睛，發現身旁卻是一片空曠。她心裏頓時空落落的，如同失去了什麽一樣，睡意消了大半。
抬眸看去，沒有他。哪都沒有他，皇上去哪了？慕玖套上行動方便的蘇繡月華錦衫，簡單梳了個雙平髻。粗略地洗了漱，抹了把臉，就出去尋他。
卻不料，一出門就看到百裏子衿獨立營前的挺拔背影。看到他，慕玖又感覺踏實了些許。這時他似乎是察覺到她，又轉過身來，眼眸裏有一絲凝重。
陽光近乎奢侈地灑在百裏子衿身上，更襯得他身姿挺拔軒昂，麵容清朗如月，隱隱透著成熟穩重的魅力。隻是那如劍般的修眉，卻擰在了一起。
慕玖走到他身邊，輕聲問道，“怎麽了？”
百裏子衿略一沉吟，還是不忍告訴她。隻勾唇淺笑，道，遠處的山很是巍峨。
她擰眉，“我想知道。別瞞我。”
他無奈牽牽嘴角，目光寵溺，“吃完飯再說吧。”說著過來拉她去灶房。
飯香悠悠飄到鼻尖，慕玖肚子也確實餓了。便也不再計較，吃完飯說就吃完飯說吧。
反正，你遲早都得告訴我。
席間，為避免將士們尷尬，百裏子衿，沈羽，慕玖和小易四人獨成一桌。坐於離他們有兩丈遠的地方。桌上是和將士們一般的早膳吃食。
慕玖剝了手邊的雞蛋，將白光光的蛋心放到小易碗裏，“小易你太瘦了，多吃點。”
小易乖乖點頭。慕玖笑得開心。
看得出來她是真心疼愛這孩子。
隻是……百裏子衿與沈羽交換一個眼神，他太不受教了。
飯足肚飽，慕玖看著百裏子衿眯眯眼睛，眉梢裏閃過得意，仿佛在說，這下你該告訴我了吧。
百裏子衿輕歎一口氣，卻是轉過頭去問小易，“小易，吃飽了嗎？”
“嗯。吃得很飽呢。”小易純切的眸子熠熠生輝，如水般清澈的笑意星星點點流瀉。
“在這兒生活還習慣嗎？”百裏子衿聲音如古井無波，聽起來並無異常。但慕玖卻覺得好像有些不太對勁。
“習慣呀。叔叔們待我都很好，還有姐姐。”小易甜甜笑著，眼睛裏是感激的光芒。桌下卻捏了捏衣角。顯然，他在緊張。
百裏子衿唇角勾了勾，目光如炬，讓人無所遁形。 “哦？既然習慣，為何昨日迷路去了敵營呢？”
小易臉上忽然有了汗珠。
“你嚇到孩子了。”慕玖雖然不明白情況，還是下意識護著小易，眸光有些嗔怪。
但身旁卻突然傳來小易嘶吼的聲音，“你少假慈悲了！”
她嚇了一跳。這是她那乖乖的懂事的小易嗎？
百裏子衿見他衝慕玖喊叫，眼眸沉了下去，起身拎住他的衣領，毫不留情將他摔到了地上。
慕玖看著於心不忍，沈羽適時攔住了她。慕玖看著麵上攔住自己的寬大衣袖，他身上幹淨好聞的味道傳入鼻息。她眸子中閃過一絲恍然，卻是不再往前走。
還是，下意識地，聽他的。盡管不再愛了，但日日夜夜刻在骨子裏的習慣，卻是很難改變。
百裏子衿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抿唇未語。隻眸光幽深看著小易，向前走一步，“昨日你偷偷跟著大軍，將士們見是你也不吭聲。隻是勸你回去，戰場危險。你聽話地走了回去，卻是在探聽到包圍城池之後。誰也不會懷疑一個孩子，還是帝王收養的孩子。”
“朕待你不薄。”
小易的眼睛裏仍滿是倔強和恨意看著百裏子衿，霎時間驚了慕玖的眼。小易，為什麽？
他咬咬嘴唇，轉而牙齒“咯咯”作響，“你們別裝了。對我好，真是惡心。”
小易搖晃著站起來，目光緊緊盯著他們。
“那天你們將我們全家迷暈，喂我們喝下毒藥。但你不知道，我沒暈！我隻是動不了！”
“我閉著眼睛裝暈，我知道沒辦法反抗。誰知道就這樣，丟了我們全家的性命！”
“你們為全城人解了毒，大家歡呼擁戴你們。惡心戲碼！我真想告訴全天下，你們才是下毒的人！”
“你們永遠得不了民心！”
小易看著似乎已是壓抑得太久爆發的癲狂，這時的他，聽不進去任何話。
“拉下去。”百裏子衿淡淡啟唇，眉宇間鼓起了一座山。
有將士上前拉了小易下去，他嘴裏依舊罵罵咧咧的，話越說越難聽。
慕玖好似還沒有緩過神來，神情怔愣著。她一直以為下毒手的就是梅樁國皇家，但竟然是有人卑鄙地扮作他們下的毒？
用意何在呢？又無人知曉。
不對，有一個人知曉，小易。
但是，他一個孩子能做什麽呢？如果不是她收養了他，或者他們未能與他解毒……
其實小易本也是做不了什麽的。關鍵就在於，她收養了他。是她給了他泄露軍機的機會。是她，間接地殺害了趙將軍和萬千將士。
想到此，慕玖心裏便如一方小舟航於大海般悠蕩不定。
皇上，他會怎麽處置小易呢？
看著將士們憤慨的表情，想著為戰犧牲的皚皚白骨，還有昨日他的承諾。
“朕定揪出那個泄露軍機的人，然後碎屍萬段，為卿報仇。”
可一個孩子他們能那麽做嗎？還是一個心有誤解的可憐孩童！
風忽然吹進來，有些涼滋滋的，刺骨冰冷，如同要把一顆鮮活生動的心也生生凍住一般。
他，怎麽處置，好像都不會盡得人意。
那背後之人，這一招，走得太犀利了。如若不是發生在他們身上，她都要拍手叫好。
但是，這是真真切切發生在他們身上的啊！
中害的，是她心愛的他。
他是那樣一個英明的帝王，宵衣旰食，銳意圖治。他怎麽能讓世人隨意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