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他的脆弱
百裏子衿和慕玖心中那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轉頭看，平民男兒哪裏真的是百姓！此刻他們手執槍杆，已是與守城門的兄弟打成一團。他們想要從內裏打開城門！
就在同時，外裏也已經有人開始攻城！聲勢浩大，來勢洶洶！
內憂外患同時施加，大炎軍已有些亂了陣腳。他們勝仗打得太多，已經略顯驕傲了。臨危不能不亂。這時一個將士來報，“皇上，慕將軍，發現城內沒有糧食，我們的糧草還在營裏。”
雪上加霜。
“報――”又一個將士跪下，麵容緊急又沉重，“發現大量敵軍往我軍營地而去！”
百裏子衿眼眸裏迸發出徹骨的寒意，慕玖握緊他的手，“皇上，玖兒與你並肩作戰，我們衝出去！”
“好！”百裏子衿回握住慕玖，力道更緊了一些，轉眸向大炎軍隊裏啟唇，“諸位將士。爾等都是我大炎的精英之士，以一可敵十！爾等的英勇有目共睹！朕相信你們！開城門，我們與敵軍決一死戰！待勝，再與諸君痛飲！”
“殺！殺！”大炎軍裏人人眼睛都是紅色的，充著嗜血的光芒，豪情萬丈，城門哐當打開。
如甲光向日金鱗開！黑雲彌散，戰鼓雷雷！大炎軍傾巣而出，氣勢如虹！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兩軍對壘，狼煙四起。大炎軍與梅樁軍迅速交纏混亂，風聲鶴唳，戰場上一片血色。有人倒下，有人立起。勝敗乃兵家常事，但這局，他們定要扳回！
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戰爭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所有人都殺紅了眼，身上的血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隻是一直殺下去，機械地殺下去。是生的信念，是勝的渴望，一直支撐著他們！
哪怕筋疲力盡，也要撐到最後一刻！哪怕身受重傷，也要斬殺生命中最後一個敵人！
戰事水深火熱。竟連續著打了一整天。
轉眼太陽落山，夕陽似火又如殘血，噬人心腸。戰場上依舊人相喧嚷，馬盡嘶鳴。一整天！城樓似乎都要被打塌了去。滿目瘡痍。
陰風列列中，天空也忽然灰暗下來，接著狂風呼嘯，雷電轟鳴，大雨傾盆而下，津南關護城河水立刻暴漲起來。風聲雷聲雨聲水聲和兩軍的喊殺聲匯成一片，簡直要把這一戰役所有人都淹沒。
大雨滂沱沁透了戰袍。
百裏子衿暗觀情勢，下令鳴金撤退。敵軍亦不再戀戰，退回自家軍營。
津南關城樓孤零零地佇立在那裏，落葉打在上麵，又黯然落下。一座空城一座墳。
這一戰，便是曆史上有名的津南之戰。雙方均損失慘重。梅樁國百萬之師包圍，最後卻淒涼地死傷過半。大炎浩浩蕩蕩的九十萬大軍，如今也寒愴地隻剩了四十萬。趙子龍將軍亦是在此役光榮殉國。
有後世的說書人講起趙子龍將軍之死，還連連歎惋。仿佛親身所見般，描繪著那種慘烈狀況。一萬大軍被百萬大軍圍堵，趙將軍身受十七刀而死。死時眼睛都沒能閉上。
而真正的狀況，大概更淒慘一些。百裏子衿與慕玖見到趙將軍的屍體時，還忍不住落了淚。血肉模糊中，趙子龍眼睛睜得老大，眸光看的是城關的方向。他在擔心，皇上可否無恙？
臣無能。
百裏子衿蹲下身來，半跪的姿勢，手撫上趙子龍的眉眼，你且安心，朕定揪出那個泄露軍機的人，然後，碎屍萬段。
為你報仇。
朕要踏破這梅樁國，卿的屍身，從未在異國停留！
“來人。將趙將軍的屍骨收起來，帶回京城厚葬。”
“是！”一名將士跪地。
黑山綠水中，百裏子衿起身，眉骨間突添了一抹頹然，與未曾在人前流露過的脆弱，他看著流水卷著落花緩緩而流，似是與慕玖說話，又似是喃喃自語，“玖兒，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朕原就不該出征。”
他本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可以通過經濟戰爭來慢慢瓦解梅樁國勢力，但他太年輕氣盛，他咽不下這口氣。
慕玖心裏又何嚐不痛，趙子龍將軍前日裏還與她哈哈大笑，讚她女中豪傑，今日卻在這荒郊野外丟了性命。
但這痛，絕對不應怪在他身上。她輕輕摟住他精瘦的腰身，睫毛有些濕潤：“皇上，趙將軍為國而死，想必是含笑的。”
嬌弱的生命換流芳千古，雖代價有些重，但慕玖知道，身為將領，趙子龍定是願意的。為將者，死了，也會想著守護疆土，為國戍輪台。
醉臥疆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百裏子衿靜靜回抱住她，擁得很緊，不語。
營地裏，沈羽還在忙指揮著救治傷員。人手不夠，他便親自來包紮。百裏子衿與慕玖回營後觸目全是纏著繃帶的兄弟，內心也是無比沉重。洗淨雙手，亦加入了救治的行列。
將士們受寵若驚，雖然這仗沒有打贏，但他們收獲的，遠遠比打勝仗多。患難見真情，他們的皇上和將軍，體恤下士，心腸溫熱。待他們是真的好。
全營上下忽就有一種無比團結的氣氛蘊涵。
天晚些時候，百裏子衿、沈羽和慕玖已是忙前忙後累得氣喘籲籲。吃過飯後三個人坐在草地上，風吹來，又吹去，吹散了他們之間的嫌隙。
但他們其實都知道，風吹不到心底。
百裏子衿安排下去徹查，到底是誰泄露了軍機。但暫時，還沒有頭緒。當時那場麵，大家都在，到底是誰能偷偷地將消息遞出去呢？
還那麽快。圍了他們個措手不及。
慕玖想不通。風吹得她輕眯了眼，她轉頭，看那兩人也都心事重重，不禁想轉換個別的話題。
但一時也不知聊些什麽好。百裏子衿的眸光看過來，還是如往昔一般的深邃，那片海卻少了波瀾，她心疼。
她將手放到他的掌心，手下微微使力，他反握住了她，溫柔包裹。
沈羽看著他們相牽的手，抿抿唇，未語。轉頭看別處的風景。
有晚風徐徐拂來。
慕玖依偎在百裏子衿身旁，略一思索，開口，“子衿哥哥，你是怎麽找到我爹娘的呢？”
她自小便和父母走散，早不記得他們模樣。多年來被一群乞丐收養，和他們一起生活。他們叫丐幫。但後來丐幫也解散了，她一個人，在破廟裏，遇到了受傷而來的他。
他受傷未愈，她乞討來的食物大多都讓給他。待他好後，便當掉了幾塊隨身的玉佩，給她買了好幾身好看的衣服。他們一起和臨街的孩子玩耍，一起擁有過很多快樂的時光。
後來有一天，他牽著她，卻是找到了她的爹娘。
其實這事情慕玖心裏並沒有過多疑問，他自然有他的辦法，此時問出來也不過是轉換個話題。
但百裏子衿卻勾勾唇角，道：“朕不過是看慕將軍無嫡女。送他個女兒罷了。”
“有朕在，他必不會虧待於你。嫡出，也不會讓人看不起去。”
而且，日後，也容易封後。這句話百裏子衿沒有說出來。十裏紅妝，他定會予她，倒不必掛在嘴邊。
慕玖已是驚愕，原來，她竟不是爹爹和娘親的親生女兒嗎？
怪不得，姐姐那麽嫉恨於她。
是她，搶了她的一切對嗎？爹爹的寵愛，原本就該屬於她的，隻屬於她。
還有什麽是她不知道的？忽略了的？慕玖看著百裏子衿的眼睛，一枚龍紋玉佩赫然映入心間：“你給我的玉佩，我可能丟了。”
百裏子衿寵溺勾唇：“不怪你。你失憶了那麽多年，無關緊要的東西。”
慕玖抱歉地笑笑，心裏稍微鬆了一口氣。下回回府，再找找吧。他低眸看她，那枚玉佩是大炎國皇後母儀天下身份的憑證，但她既然丟了，那封後時可得費點勁了。
不過沒事。無關緊要的東西。
沈羽的內心聽到他們這一席話很是複雜，她原來恢複記憶了。她的心裏，從此便不可能有他了吧？多年霸占別人的快樂，該還是還給別人。她本來就不屬於自己。從來都不屬於。
但他的心為何這麽痛？
他扭頭過來，目光已變得柔和，“玖玖，其實，你就是慕將軍的親生女兒。”
“啊？”她眼睛睜大。
他牽牽嘴角，“反正，你們的血是相融的。也是機緣巧合，那次你調皮掏鳥窩從樹上摔下來，受了些傷。死賴著不肯喝藥。慕將軍那時剛打仗回來，在你屋裏淨了帶少於血跡的手，把藥給你灌了下去。他走後，你惱得將水潑了出去，連帶著你手上的血珠。我眼見著那兩滴血在陽光下融合。後來打聽才知道，慕府走丟過一個兩歲的嫡小姐。”
“好好的嫡小姐，怎麽就走丟了？”百裏子衿發疑。
“聽說那天慕將軍帶著夫人進宮去為先皇祝壽。府裏隻有柳姨娘在。”沈羽道。
那便明了了。這後院女人間的醃膩事。
隻是苦了他的玖兒這麽多年。